再說那官場裏頭,雖被那些學界盤詰到一個沒有回答的地位,終究守著一不做二不休的主意,咬定秋女士是個黨魁禍首。此刻聽見越女士等,替他在西湖岸上築了一個極榮耀、極壯麗的墳墓,他們心裏那裏下得下這口氣呢?鎮日價處心積慮,要把這個墳削為平地,決不使他立在西湖岸上,與嶽王墳並傳千古。這時候風潮正盛,他們雖多是狼的心、狗的肺,然也怕著那班學界,故此隻得忍氣吞聲,閉著眼睛,裝聾作啞的,盡著越女士等幹去。過了年餘,風潮也平了,人心也漸漸的冷了,他們見這光景,就想下手了。便費了幾萬銀子,運動了一個禦史。
那個禦史,姓寧,名輝,自從得了這注銀子,便想個法兒,遞上一本。說什麼秋瑾到底是個身受顯戮的人,不該在西湖岸上築墳豎碑,像像樣樣的,竟與嶽王墳配美起來。這不是我們中國曆史上頭一件越禮犯規的事麼!將來傳了出去,豈不要把天下的人笑死呢!應該飭浙江撫台,把他削平了,才是道理。當時幸虧報界的信息也靈,學界的人心還熱,知道了這件事體,便一麵遞稟浙撫,一麵打電進京,要請政府裏頭的大老維持。那些官兒聞了學界二字,是要頭疼的。此刻聽見學界裏頭的人,又來替秋女士出頭了,便連忙斂聲息氣,把這件事消滅過去,把這口氣也仍舊咽在肚子裏頭,從此沒事了。這些都是後話,一言表過不提。
如今且說越女士等,把秋女士的善後事宜一一的安排妥當,更有禪隱師太就近照顧,越女士甚覺放心。便別了禪隱,辭過眾人,同著愛菊女士一徑回到上海。愛菊和越女士在路分手,自回寓所。越女士也即回到萬綠草堂不提。
停了幾日,越女士正獨自一人,在那水閣裏頭,呆呆的不知想些什麼。忽聽得竹橋聲響,連忙抬頭往外看去,隻見一個送報的,手拿報紙,踏著竹橋,頃刻間已走了過來。朝裏望了一望,問道:“裏麵有人麼?”越女士在裏頭應了一聲,他便搴簾入內,揀了兩分報紙,放在台上。越女士一手接了過來,翻開一看,見上麵印著秋女士墓的一幅圖形。他便低了頭,隻管細細的看去。看了一會,把頭點點,自言自語的說道:“我那競雄妹妹,雖然受了這個委屈,還喜得天下的人共明白了他的冤枉,同為不平。可見得公理自在人心,九泉有靈,也可以無憾的了。就是我替他辦了這件事,如今報館裏頭,也把這個情節登載出來,供天下的人賞閱,我的心也得大白於天下人了。便是九泉良友,我也算對得住他的了。”越女士想到這裏,自覺心無掛礙,也不言語了。那個送報的人,早已跑出萬綠草堂去了。我這部《六月霜》的小說也從此完了。
讀秋女士七言律詩即用原韻以寄慨
鬆陽迂叟
胸懷豪俠亙滄溟,插腳紅塵眼孰青。
四顧已無幹淨土,一朝那得掃犁庭。
屍居餘氣猶貪祿,血灑沾衣不厭腥。
海國稱雄三島是,中原回首歎凋零。
回憶當年字寫秋,墨痕應共淚痕流。
睡獅未醒終宵夢,餓虎爭嚐異味羞。
報主無期悲浩劫,殺身何補恨仇讎。
冤沉海底殊難洗,多少英奇一網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