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這位同學的話,我想說幾句。王朔曾在一篇文章中說,他從來不看金庸的武俠小說,因為金庸的武俠小說如何如何糟糕。在此我奉勸王朔大師,還有這位同學:你們完全可以決定不看什麼作品,可以討厭它,拿這些書覆甕擦腚,那是你們的自由,沒人會幹涉。但如果你們想在文章中,或在大庭廣眾中,公開指責這些作品,那就必須先看過再批駁,否則就是對讀者和聽眾的不尊重,也恰恰顯露了你們的淺薄。”
會場中有輕微的笑聲,沒人鼓掌。我又在想那個問題:寬容還是自卑,也許兩者都有吧。我看看戈亮,他在用目光對我表示支持(那一刻我真想把他的身份公布於眾)。不過那個攪場者還是有羞恥心的,幾分鍾後悄悄溜出了會場。
會場的氣氛慢慢活躍了,學生們提了很多問題,不外是問各人的創作經曆,軟硬科幻的分別,等等,台上的作家輪流作答。有這幾位大腕作家擋陣,我相對清閑一些。後來一個女生——是負責會務的肖蘇——點了我的將:
“我有一個問題請陳影老師回答。楊振寧先生曾說過,科學發展的極致是宗教。請問你如何理解這句話?”
我有點慌亂,咽口唾沫:“這個問題太大,天地都包含在其中了,換個人回答行不?我想請A老師或B老師回答,比較合適。”
那兩人促狹地說:“啊不,不,你回答最合適。忘了你的筆名是女媧?補天的女媧肯定能回答這個問題。大家歡迎她,給她一點掌聲!”
在掌聲中,我隻好趕鴨子上架。理一理思路,我說:
“楊振寧先生的原話是:科學發展的終點是哲學,哲學發展的終點是宗教。不過肖蘇同學已經作了簡化,那我也把哲學拋一邊吧。我想,科學和宗教的內在聯係,第一當然是對大自然的敬畏。科學已經解答了‘世界是什麼樣子’,但還沒有解決‘為什麼世界是這個樣子’。我們麵對的宇宙有著非常嚴格、非常簡潔、非常優美的規律——為什麼是這樣?為什麼不是一個亂七八糟、毫無秩序的世界?誰是宇宙的管理者?在宇宙大爆炸之前,是誰事先定出宇宙演化必須遵循的規律?不知道。所以,科學越是昌明,我們對大自然越是敬畏,類同於信徒對上帝的敬畏。關於這一點有很多科學家詮釋過,我不想多說了。”
我喝口水,繼續:“我想說的倒是另一點,人們不常說的,那就是:科學在另一種意義上複活了宿命論。不對吧,科學就是最大限度地釋放人的能動性,怎麼能和宿命扯到一塊兒?別急,聽我慢慢道來。當科學的矛頭對外(變革客觀世界)時,沒有宿命的問題。科學已經幫助人類無比強大,逐漸進入自由王國。當然也讓人們知道了一些終生的禁行線,比如不能超越光速,不能有永動機,粒子的測不準,熵增不可逆,不能避免宇宙滅亡(這一點已經有點宿命論的味道了),等等。但一般來說,這些禁行線對人類心理沒有什麼傷害。
“如果把科學的矛頭對內,對著人類自己,麻煩就來了。自指就會產生悖論,客觀規律與能動性的悖論。我們常說,隨著科學的發展,人類終將完全認識人類文明的發展規律——這句話是什麼意思?翻譯過來就是:人類殫精竭慮,胼手胝足,劈開荊棘,推開浮沙,終於找到了正確的文明之路。它平坦,堅實,用整塊花崗岩鋪成,上麵鐫著上帝的聖諭:此路往達自由王國,令爾等沿此路前行,不得越雷池半步——這就是我們追求的自由?一個和宇宙一樣大的玩笑。”
下麵熙熙攘攘,嘈雜聲中夾著響亮的阿嚏。我忽然想到,這次帶戈亮來帶對了,我正可把這個問題回答透徹,也許能解開他的心結。我笑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