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歲那年,我得了一種怪病:不能走路,不能彎腰,不能疊被子……凡事需要動作來完成的事都不能做,否則,心口就會撕裂般的燎疼。十三年來,保姆每天背著我上學、上廁所,甚至喂我吃飯喝水、擦屁股洗澡。母親開著她那輛保時捷帶著我尋遍了大江南北的名醫名師,卻沒有一個醫生能準確地查出我的病因。在最後一次宣判了我病因的“死刑”後,四十歲才生我的母親急得一夜之間頭發白了一半。
後來,有個背弓腰馱走江湖的老郎中撫著花白的胡須告訴母親:距湖南三千公裏處有一座原始森林,森林裏有間小木屋,小木屋裏住著一個專門醫治人間疑難雜症的老神仙,叫墨守。
江湖郎中的江湖消息又讓母親萌生了一線希望。她決定帶我去找那位老神仙。
經過四天的旅途顛簸,我們終於到達了原始山林。沿著一條剛容下一輛車的土路慢慢挺進,黑黝黝的樹林像是一個巨大的黑洞一點點的吞噬著我們。路上,不時有纏繞在樹上的毒蛇掉落在擋風玻璃前,草叢裏也不時驚飛幾隻山雞和兔子,遠處,虎嚎狼嘯,隨時都有可能圍攻過來。
好在,經過三天三夜艱難的尋找,我們終於找到了傳說中的老神仙。
老神仙並不老,而且非常年輕,年輕得我母親懷疑那個江湖郎中的話是否真實可靠。
這個叫墨守的家夥見到我們一點也不意外,年輕的臉上甚至還閃現過一絲驚喜。沒錯,是驚喜!我後來告訴母親,四十多歲的母親寶相莊嚴地對我說,老神仙普度眾生,那是他的慈悲情懷反應到了臉上!
墨守將手放在我的腦袋上,又摸了摸我的骨骼。一旁的母親緊張地看著他,恨不得從他臉上看出我身上萬惡的病源來。片刻後老神仙說,等她滿十六歲後再來這裏找我吧!
我母親大失所望,但又母性不死地問,神、神仙,我、我女兒她究竟得的是什麼病?
墨守彈了彈手指,淡淡地回了兩個字:心病!
心病?我母親的臉色刹那間如秋葉般寧靜了下來,是絕望之後死一般的寧靜。一個三歲的孩子能有啥心病,看來這一趟又是白跑了。好大一會兒後,她才長長地吐出一口氣,聲音悲哀得能滴出血來,貝貝,走,我們回家!
等等。墨守將一包東西遞給我母親說,每天衝一點給她喝,能緩解她的疼痛!頓了頓又說,如果十六歲不來找我,那就不必來找我了!母親想再問點什麼,墨守卻怦的一聲關上了柴門。
就這樣,我喝著那稻草灰一樣的東西長到了十六歲,而且出落得如花似玉,一點也不像個身患重病的人。這稻草灰也真神奇,十三年來,隻要我每天不間斷的喝,我的心口疼就不會發作,一旦停服,便會變本加厲的疼起來。一度,我母親懷疑那是一包鴉片,曾悄悄拿給幾個行家驗過,最終,行家用最專業的分辨知識打消了我母親的疑慮。從此,那個叫墨守的家夥就成了我母親心裏真正的活神仙了。
滿十六歲那天,我母親將經營了二十多年的煙酒批發部交給了管家丁伯打理,自己用一個塑料袋滾了十萬塊錢現金就帶著我出發了。她說,如果老神仙真能根治我的病,她不僅將這十萬塊錢全部送給他,還要為他修廟宇,塑金身,供萬世膜拜。
墨守還是十三年前的墨守,一點也沒變。不,他比十三年前還要年輕。我想,這原始森林還真是斂盡人間精華,可以將一個人滋養得越來越年輕。
已是滿頭白發的母親雙手合十感歎不已,神仙啊!真的是活神仙啊!
墨守二話不說,將我帶到一間黑漆漆的屋子裏。他先讓我喝了一種濃稠的、澀澀的東西,然後用手按了按我的腦袋,又按了按我的脈搏。最後,他出來對我母親說,令愛的病想治好也不難,但必得一味罕世藥引子,否則,她將活不過二十歲!
什麼藥引子?神仙您說。隻要是這世上的東西,我就是拚了老命也要弄來。母親用手擦著額前沁出的冷汗,花白的頭發在風中絲絲鼓蕩,像是一根根衰敗的枯草。她的眼裏,是一片哀求和乞憐。這樣子讓我的鼻子狠狠的一酸,忙低下頭拚命抵製眼裏狂湧的淚水。
墨守站起身,走到屋外的一張木塌上盤腿坐下,用修長的手給自己倒了一杯茶,然後端起來閑閑地抿了一口。一頭大約萬把年沒有修剪的頭發很閑散地從肩上流到地上,像一幅寫意,漂亮嫉妒得我想吐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