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見到燕七,我並不知道伊是我命中的克星。我隻是詫異,噫,這麼精靈秀氣的少年,根本不像凡人,居然出現在這麼粗糙的聚會上。
然後,伊黑白分明的眸子不經意的掃過我的麵孔,刹那間,我隻覺的如被雷電擊中,心裏隻餘一個念頭。
怎麼會是他!怎麼會是他!
我想我當時一定麵色煞白,懗到身旁的家雋,以至於一疊連聲的問我,“江,你還好麼?你覺得怎樣?”
我失魂落魄的轉頭看他,嘴唇動了動說不出話來。
是。你教我該如何開口,總不能直接告訴他,“家雋,那個少年就是我守身如玉等了三十年的人,”他會覺得我在發瘋。
不用他說,我也覺得自己瘋了。
巴黎彈丸之地,誌趣相投的華人圈子不過芝麻大,誰不曉得江啟禎素來孤芳自賞,絕不苟且委身成就姻緣,連同洋女隨便玩玩都不肯,結果今天居然會對一個初次見麵的清秀少年一見鍾情!不是瘋了是什麼?
不不,我不歧視同性戀。但我保證,區區在下鄙人我,取向完全正常!
我沒有回答家雋,不發一言的取過外套,來不及與主人道別,不顧大家的側目,魯莽的扭頭離去。
出了門才發覺外麵在下雨,我沒帶傘,也顧不得把外套的領子掖一掖,一頭紮進了蒙蒙雨霧。
我大概昏了頭,沒有搭公車也沒有搭地鐵,從拉丁區到蒙馬特高地,幾乎橫貫整個巴黎市區跌跌撞撞步行著回到住宅。
到了門口一摸口袋才發覺鑰匙不知去向,隻好按門鈴,在房東太太驚訝的目光中,我含糊打個招呼上樓,取出門墊下的備用鑰匙開門進了自己的房間。
除下濕衣服,摘掉左腕的手表,我盯住自己左腕內側近脈搏處的那一塊淺緋色雲狀印記,腳一軟跌坐在工作台旁的藤榻上。
孽緣!果真是孽緣!我哆嗦著手取過電話,撥給歐亞大陸那邊的姐姐。
“啟禎是你,剛好和姆媽講到你,電話就來了……”姐姐的聲音溫柔敦厚,平複我此刻洶湧的思潮,我強自鎮定的微笑,“是。一切都好,叫姆媽不用擔心。不,還沒有女友,放心,我不會同洋女走……”
掛了電話,心情已平靜許多,我不禁苦笑。
江啟禎,你要做什麼?難道問姐姐,喂,還記得我們幼時在普陀山遇見的那個瘌痢頭和尚?伊說我們姐弟此生姻緣坎坷,姐姐的婚姻至少梅開二度,而我,因為腕上這塊“紅塵記”,所以要遭遇一段孽緣。
記得當時父親震怒,大聲嗬斥那和尚,揮手趕伊走,我和姐姐懗的目瞪口呆、緊緊依偎在姆媽懷中。
可我也清晰記得那個瘌痢頭和尚臨走前的回眸一笑,眼瞳晶光四射,身畔似有雲靄,笑容恬淡卻滿是滄桑。
我懗的忘記哭。
此後父親禁止我們提及此事,雖然姐姐後來確實遇人不淑,痛苦了兩年後終於告別第一段婚姻,又過了兩年才找到真正疼愛她的“對先生”,可是現代社會離婚再婚實屬平常,誰又會傻的把那和尚的無稽之談當真呢?
而此刻,我死死盯住手腕上那塊胎記,終於確定,那個瘌痢頭和尚原來真是世外高人,一早就已預料到有今時今朝!
這一夜,我幾乎不曾闔眼,聽著窗外雨水滴答,癡了似的顛來倒去隻念一句詩。
小樓一夜聽春雨。
小樓一夜聽春雨。
因為淋雨著了涼,我有些頭痛發燒,幸虧從事的職業不外是和家雋一起合作打點的小門小臉,打了一通電話告假休息兩天也罷。
家雋在電話裏笑我,“江,你如今是愈發的古怪了,童男子當久了乖張不輸老處女。怎麼樣,巴黎的春天到了,動了凡心沒有?我這裏倒是有幾個姑娘,法蘭西、西班牙、意大利隨你挑,身材容貌一級棒……”口氣活象勾欄院裏的大茶壺。
我沒好氣的收了線,搖搖頭鑽進被筒蒙頭大睡,努力拋開那一張天使般無邪麵孔的蠱惑。
這一歇就是兩個多禮拜,三、四月份的巴黎,春意盎然,有著典型地中海式的明媚氣候。然而我並沒有因此就動了凡心,倒是倍覺春困,小小感冒早已痊愈,卻懶洋洋一直不肯去工作室。
家雋是個好夥伴也是個好朋友,並不責怪我的躲懶,他性子爽朗灑脫,愛玩也會得玩,約了我幾次參加五花八門的聚會統統被打回票,幾次三番下來頗有些著惱,一路摸上門來罵我死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