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遠聽罷，折回內室將正堂中供奉已久的水木劍提起。此劍已然多年未嚐人間的血腥酸楚，今日出鞘，想必定是凶多吉少。
“你趕緊去把四葉找來，教四葉帶著那位姑娘還有孩子一起往後山逃……”
靜遠說至一半，灰藍色的眸子有些濕潤。他將手深深扣住小僧的肩膀，決絕道：“今日你我師徒情分盡於此，你喚上其他師兄弟也都逃命去罷，永遠別再回來了……”
一抹蒼茫的背影消失在雨幕中，滿是孤寂。小僧恍惚的站立了好一會兒，顧不得擦眼淚，隨即跑去尋找四葉和玉兒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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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敢問來者何人如此大膽，在這伽藍寺叫囂——”靜遠直直的在雨中站立，聲如洪鍾，一身的淩然正氣。一柄水木劍輕身如燕，在迷蒙中透漏著靈氣。
古舊的大門緩緩打開，一抹猩紅的身影背對著站立，在一群著黑色夜行衣的死侍中尤顯刺目。此人身形清瘦，但骨骼健碩，步履漂移且透著殺氣，看得出是身手了得的高手。
“亡國之王，竟然還敢如此逞勇。朱某人可真是，佩服佩服。”
言罷，這抹背影緩緩的側過身。此人麵白如玉，唇色如春野的玫瑰，眉眼精致卻有邪魅之氣。靜遠見了，不由得長歎一口氣，原是朱雀。多年未見，其衣著品味唯有更甚。腰間卻依舊佩著古早劍，在濕冷的空氣中泛著青銅材質的色澤。
“今天我來這裏不為別的，隻需你將伽藍交出來，我們相安無事。當今聖上也並非趕盡殺絕之人，念在往日與你的情分，必將留你條生路。”
“情分？真是可笑。早自他逼宮那日起，我與他便已義絕恩斷。”
此刻，空氣中的雨點愈來愈大，將整座伽藍寺淋濕，包括靜遠的那顆心。
“父皇遭致不幸，而我苟且偷生至今靠的竟是情分？若非愛妻絳娘所護，怕我也早在棺槨裏安生了。梵靈本與我無任何親緣，不過是當年父皇慈悲撿來撫養的外邦之人。數十年的知遇之恩、親若手足的情誼棄而不顧，謀權篡位。試問朱雀你，何來情份可言。”
昔日與梵靈情同兄弟的畫麵不斷從腦海中閃回，那些美好終被梵靈複仇的種子所燃燒殆盡。一片看不清的雨霧中，靜遠默默細數，眼角含淚。
朱雀不禁哈哈大笑：“怪隻能怪你們心慈手軟。老皇帝當年掃平外邦，為何要帶個禍患回來？明知收養梵靈是養虎為患，為何不早日將其了結？梵靈弑君之時，你又為何心軟未痛下殺手？這大好江山，注定要葬送在你們手裏。”
“朱雀，念在當年主仆的情麵，我不與你爭長短。總之，今天伽藍寺裏的人不許你帶走一個。若是不依，休怪老夫不客氣！”靜遠眼神變得灼烈，腳步微微發力向右邁開，充滿力量的手背劃出弧度握住水木劍，劍身在雨中輕輕震顫。
“靜遠你果真如此冥頑不化？好，那就休怪我不義！——”說著，朱雀拔出古早劍飛身上前，一股淩烈的殺氣隨之綻開。
猩紅色的身影輕如燕，另一抹蒼青色的身影健碩如鷹，在雨中翻飛。
隨即，黑衣死侍們拔出刀劍朝伽藍寺的方向殺來。混亂中，朱雀和黑衣死侍們招招狠毒，靜遠顯得有些吃力。水木劍的劍身擦過死侍的血肉，散開粉色的光。幾個死侍不敵靜遠迂回曲折的劍數，紛紛敗下陣來。
見形勢不妙，朱雀趁亂將外邦的迷香撒向靜遠，靜遠躲避不及，恍惚中身中數劍，在與朱雀過招數回合後，重心不穩的他跌倒在門前。玫瑰色的鮮血漸漸染濕他的衣襟，氣息奄奄。
朱雀失手被靜遠傷到手臂，傷到了筋骨。朱雀用手捂住傷口，暗自沉吟：想來時隔多年，這靜遠依舊是劍法精準的狠角色，幸虧事先有所防備。待過了今夜，恐怕靜遠的命不久矣。
“剩下的人給我進去搜！一個活口都不要留下！”
“是，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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寺院某角落，一位八、九歲模樣的少年跑著跳著。玉脂粉麵的小臉，梳著蓬鬆淩亂的發髻，一對會說話的眸子靈氣逼人。少年暗自高興：今兒下雨天，靜遠師父肯定不會來教我念書啦。正想著，兩朵紅暈飛上臉頰。
“龍涎，藏好了嗎？要來捉你咯！——”
“還沒有呢！再等會兒！——”
難得尋到這樣的機會，小家夥心思還不得飛上天。早早和隔壁屋小夥伴組成捉迷藏分隊開始行動。龍涎是個極冰雪聰敏的孩子，這不晃晃悠悠的閃進了內堂。
陣陣馨香撲麵而來，龍涎好奇的走了進去。
眼見室內陳列擺設皆貴富之氣，廳堂的正中高懸桃花仕女圖。畫中女子的眉眼如含春水，甚是奪人心魄，少年不由得看癡了。
“嗚哇——”突然傳來孩子的哭聲，龍涎聽罷趕忙跑進內室瞧。
撩開床幔，原是個女娃娃。不知何緣故，淚眼婆娑的哭喊起來。龍涎不禁蹙起眉頭，心想這院子裏何時捉來個女娃娃，還沒人在旁照顧的。
平日裏最煩別人哭，沒法子的他隻好打橫將她抱起往室外走，一邊哄著：“乖，哥哥帶你去看花。乖，不哭阿……”這女娃似是與龍涎有緣，瞬間破涕為笑。龍涎也樂了，邊掐她粉嫩的臉蛋邊逗著玩。
還未跨出門，有窸窣的聲音朝這邊廂傳來。
龍涎懊惱的拍拍腦袋，“哎呀該死，那幫死小子找過來了。”趕忙掉轉身，手裏緊抱著女娃娃鑽至床底，長長的床幔剛好將視線遮住，看不見外麵。龍涎長舒口氣，用手指掩住嘴唇比劃出“噓”的手勢，懷裏的女娃娃見狀乖巧的眨眨眼睛。
“咚咚咚——咚咚咚——”鏗鏘的腳步聲越發靠近，龍涎覺得蹊蹺。
“給我仔細搜，主上有命，這廟裏的東西和人一個都不許留！——”
緊接著是各種劇烈的聲音，東西被砸碎的聲音，身體被刀劍劃開的聲音……有那麼一瞬，龍涎覺得整個世界都在劇烈的搖晃。一隻小手緊張的攥起了拳頭，另一隻緊緊扣住女娃的口鼻。龍涎小小的身子蜷縮在角落，死死護住懷中的寶貝，豆大的汗珠還有淚水無聲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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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漸漸停歇，原本籠罩在伽藍寺上空的陰霾褪去。
玉兒擁著伽藍在靜遠身旁啜泣著，靜遠的意識越來越遠，寬大的手緊握住伽藍，微弱的氣息說著：伽藍阿，要用力的活下去……哪怕最愛你的人都背離你而去，也記得要堅強，好嗎？
淋漓的鮮血將伽藍寺的門前染紅，靜遠就這麼悄無聲息的走了。
“師父——”四葉隨同其他僥幸活下來的小僧們都哭的不成人形，抱著靜遠的屍體不願放開。
龍涎獨身一人呆呆站在角落，淚水早已風幹。
他一輩子都會記得這樣一個雨夜，雷聲轟隆，當他珍愛的所有遭遇毀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