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中有一書生,皓首,稱胡博士,教授諸生。忽複不見。九月初九日,士人相與登山遊觀,聞講書聲;命仆尋之,見空塚中群狐羅列,見人即走,老狐獨不去,乃是皓首書生。
九月初九,在這極陽之日,妖魔鬼怪都要躲起來。人們則去登高,感受更多的燦爛陽光和新鮮空氣。清幽的山林之間,突然傳來隱隱的讀書聲,這位公子循聲走入空蕩蕩的古墓穴,突然一陣騷動,一群狐狸從他腳邊四下逃竄,而為首的老狐狸卻呆住不動,定睛一看,那堂上一身儒袍端坐撚胡子的鶴發老先生,不正是昔日在吳中的胡博士麼?
嗯,昔日恩師不是人,乃是一個老狐仙?對這位公子來說,是驚喜,還是驚嚇?
人生短短幾十年,能看多少書?狐狸修行少則幾百年,又自由,又清閑,怪不得如此博學多聞。
悲催的是,活了幾百上千年的畜生們,依舊要苦苦拜讀短壽的人類寫出來的諸子百家。更悲催的是,寫出了諸子百家,被稱為萬物之靈的人類,到頭來可能還不如一個畜生求知好學。
故事到這裏戛然而止,令人遐想,後續該當如何呢?士人與老狐狸在墓穴中成為好友,把酒言歡?從上一則故事來看,很可能是士人帶著一群獵人,腰裏別著刀,手中拿著火把,一個血腥的惡戰之夜降臨,不過隻是想找個僻靜地方好好教教後輩宣傳人類智慧的老狐狸先生攜帶書卷連滾帶爬地躥出了洞穴?
先人的誌怪裏常常有這麼一條殘忍的邏輯:狐妖再怎麼博學可愛終究是妖怪,都要竭力除掉的。
來看《搜神記》中另一個故事:
晉惠帝時,燕昭王墓裏住著一隻千年道行的花狐狸,幻化成一個俊俏書生。當朝的司空大人張華恰好來這附近,花狐狸就想去會會這位名滿天下的博學家,於是打扮得漂漂亮亮,意氣風發地問墓前的華表木:“以我才貌,可得見張司空否?”不想,卻被華表潑了一盆冷水,不但沒戲,還會遭殃,連累道友。可狐狸不聽,拿著名片興衝衝見司空大人去了。
張司空一見,哎呀,好一個翩翩美少年!膚色白皙,一舉手,一抬眼,都說不出的風流動人,聊起天來更是不得了,詩文史料玄學百家,滔滔不絕,有的他連聽都沒聽過,傻了眼,心裏暗想:天底下哪有這樣的妙人兒!不是見鬼了就是遇到狐妖了!於是晚上便留這少年過夜,派人好生看著,博物士豐城令雷孔章獻一計,關門放狗!
誰知美少年氣定神閑不怕狗,司空大人一拍桌子說:“這才是真妖怪啊!幾百年的妖精或許還怕狗,上千年的老妖可就不怕了!” 於是命人去砍千年華表木。
手下來到昭王墓,遇到了一位青衣童子,問道:“你們來做什麼?”
“有個少年拜見張司空,太有才了,懷疑是妖,讓我們來砍華表照照他。”
“這蠢狐狸!不聽我的話,這下可把我害慘了!”童子說著哭了起來,嗖地不見了。
點燃砍下的華表木,火光一照,少年果然現出了原形,後悔不及,還要眼睜睜看著多年同伴被燒。
張司空猥瑣地看著可憐的花狐狸:“哎呀,都是千年難得一遇的好東西呀!”於是就將它煮來當補品了。
張司空擒妖狐,好不威風,可筆者卻看得一肚子火,不懂得愛惜文物也就罷了,竟然將狐妖給煮了吃。這樣風情萬種的少年,幾世都遇不上,天天一起賞花品茗,談天論地,聽狐妖說過去的事,還有比這更美好的事嗎?一鍋狐肉煲能好到哪裏去!真讓人懷疑張司空究竟是想除妖,還是妒才?
無獨有偶,《廣異記》中有位多情的狐仙愛上凡人家的漂亮小姐,他請來神仙老師先後教她詩書文史、書法和絕妙琴藝,幾年後她終於才貌雙絕名揚京城,而這家兄長卻假意許配,忽悠了狐仙,最終喪心病狂地將其殘害,可惜了這舉世無雙的頂級教學資源!
《廣古今五行記》中更有一位腦子發熱給自己屁股掛上狐狸尾巴坐到妻子身邊想COS(扮演)狐妖,卻差點被妻子用斧頭砍死、被鄰居亂棍打死的惡作劇達人,他就是這條邏輯的受害者啊!誰知道當年死在棍棒下的多少妖怪其實隻是掛上狐狸尾巴過把仙人風流癮的小姐和假稱妖佞打劫路人的強盜呢?
漢,齊人梁文,好道,其家有神祠,建室三四間,座上施皂帳,常在其中,積十數年,後因祀事,帳中忽有人語,自呼高山君,大能飲食,治病有驗。文奉事甚肅。積數年,得進其帳中,神醉,文乃乞得奉見顏色。謂文曰:“授手來!”文納手,得持其頤,髯須甚長;文漸繞手,卒然引之,而聞作羊聲。座中驚起,助文引之,乃袁公路家羊也,失之七八年,不知所在。殺之,乃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