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哦,鄉親(1 / 1)

電視台記者又要去,我很煩但不得不去。就修了一條路,就為遠處深山的百姓修了條能走四輪車的路,就避免了年年百姓為出山而人摔溝牛摔死的命運。

又來到了這個三縣交界處的山村,看著破爛依舊的茅草屋,看著因為沒處上學而四處玩耍快樂的孩子,我的眼睛有點酸澀。記者一再要我麵對鏡頭說說修這條路的經過。我實在是沒什麼說的,就強拉那個看起來傻傻的幹起活來卻不要命的村幹部來說,沒想到這個漢子什麼都說不出,卻滿臉的汗。幾個看新奇的老頭反倒無拘無束地說了記者想要的話。在大功告成即將回去的時候,那個漢子,那個村幹部冒出了一句,沒說的,我給你磕個頭。說著就要下跪。在這五月的高山巔,在雪還漫布農家屋院的時候,我狠狠地擂了漢子一拳就走了。

那年臘月末,冰雪肆虐了半個中國。我去新的單位象征性地報了個到,就蜷在家。坦率地說,我不想去哪個地方,苦了多少年,也身心疲憊了多少年,隻想有個安穩的窩就可以了,至於再去開拓什麼真的不想。那個臘月的下午,雪成團地砸,有兩個人進門。滿頭滿臉的雪和冰,紅黑的臉,無措的手,就那麼呈現在我麵前。他們說是那個村的幹部,想給我說說開年了給他們修條路。村名是我沒聽過的,人是我不認識的,再加上多年官場的曆練,我什麼都沒說隻是叫他們喝茶抽煙。冷場了半天,他們隻是低頭喝水,我不得不再三起身給他們添水。終於他們說要走,我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他們在一個看不到顏色的包裏拿出了兩瓶茅台酒,沒等我反應過來就做賊般地走了。過那個年,我麵對那兩瓶酒都有芒刺在背的感覺。

一上班,我就問那個村的情況,除了說那個村位於三縣交界處,是全市海拔最高的村以外,再說不上什麼,都沒去過。我說修路如何,都搖頭,說成本太大,那麼邊遠的山村沒人去。我下意識地在等那兩個村幹部,可是幾天過去了沒有人來。

我想去,我想知道在那個人均收人隻有一千多塊錢的地方,是什麼原因讓他們能花兩瓶茅台酒的代價。坐車兩個小時後,滿眼的山,漫山的雪看不見路,看不見人。司機說沒路了。我問他去過那個山村嗎?他說沒有但知道大概的方位。於是進溝爬山,下山再轉彎再爬山。遠遠的幾十戶農家散落在坡上、溝底,沒有雞鳴,沒有狗吠,沒有人影,似乎沒有任何的生氣。我見到了來我家的那個村幹部,也不管炕上的被子是如何的破和髒,我趕緊上去鑽到被窩裏。看著一個勁搓手的漢子,我有點生氣。這麼遠的地方,幾乎是人不能生存的地方,還修什麼路?漢子似乎看出了我的不快。村子由五個自然村組成,每個村都相距十幾裏呢。他的意思在表達修路的必要性,沒想到更堅定了我不修路的決心。我下山了,不顧漢子全家的阻攔下山了。

走到半路,在一片雪霧中,在連腳都幾乎放不下的路上,有十幾個黑點在緩慢而堅決地移動著。近了,到跟前了,是十幾個十來歲的孩子放學回家了。每個孩子的頭上都頂著亮晶晶的冰塊,臉上衣服上除了白再沒有其他顏色,隻有因為粗重的呼吸而看到一團白氣能證明這些孩子是活的移動的。我站住了,他們也站住了,由於看到生人而害羞,他們的腳在地上無意識地搓著。搓一會兒,紅紅的腳指頭從破成洞的鞋裏不時地探頭張望。這時候,我想到和他們同齡的女兒,心突然狠命地疼疼得我全身發軟。“孩子,我的孩子!”我上去把兩個孩子攬在懷裏,我哭了。這是我的孩子,是我的百姓的孩子,我能有什麼理由放棄他們,有什麼理由不管他們嗎?身後傳來一片抽泣聲,那麼多的老人、孩子、女人在漢子的帶領下來了,來到我的麵前。

孩子上學要走二十裏的山路,孩子太小,路太窄太陡,於是那麼多的孩子就都綴學在家。糧食收成運不出去,得個病也送不到山下都耽誤了。我們都老了沒什麼指望了,可孩子,孩子都要重複我們的日子嗎?幾個老人的聲音越來越大。

都回吧,明天我給你們修路!都回吧!

雪在五月的時候還在下,我們的幹部帶著機械進溝修路了。那天晚上氣溫降到零下十度,一早我急忙趕去,怕凍著人。早上八點,雪凝成冰在下,那麼多的人,那麼多的女人和老人都在修路,都在笑著修路。我遠遠站著,就那麼站著,看著因為晚上看護機械而燃起的柴火灰燼,看著一件破舊的羊皮襖,我知道這路沒有問題能修好修成。隻是不知道,是我改變了他們,是路改變了他們,還是他們改變了我。

我暫時改變不了孩子幾十裏外上學的問題,但我至少可以讓我的孩子們腳下的路能平一點,能寬一點。我也暫時改變不了這個山村窮苦的日子,但至少可以給他們一點希望,可以讓他們走出大山,看看不一樣的生活,不一樣的日子。

我的孩子,我的鄉親,我還能給你們什麼?我真的想給你們所有的快樂和笑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