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海勇望著吳謙離去的背影,搖了搖腦袋,喝了一口茶,心想:是他不清醒,還是我有問題?新年的一大早盡說些莫名其妙的話。管他的!今年對自己來說,可謂人生中最關鍵的一年,男人三十而立,在重大的人生決策中是不能有所閃失的,買房、結婚這些大事都得由男人來做主。至於榮靈對房子或結婚這檔子事兒不溫不火的態度,也絲毫不影響自己做事的計劃。
三
兩星期的時間很快過去了。百年不遇的降雪在歲末年初的深冬季節侵襲著神州大地。
在四川盆地西北部邊緣,阿壩州境內東南部的岷江兩岸,巍巍群山縱橫著無數的雪域山峰和無垠草原,千百年來,藏族、羌族等少數民族散居於此。跟成都直線距離約一百公裏的汶川縣桃裏村寨,由於自然條件特殊,使得這裏的村寨民居與當地的地理環境相融一體。不管大自然怎樣慷慨給予這裏人間仙境般的秀美,現代工業革命發展的進程和信息網絡時代的文明卻仿佛離這裏格外遙遠。
冬季,霧凇、冰掛、冰瀑是雪的精靈;雪蓮、臘梅是雪的天使。本來就異常寒冷的冬天,如今又遭到無情雪災的侵襲,嚴寒就更加難當了!
一大清早,羅格峻老師就在鍋莊前燒著開水,在另一口大鍋裏,他用那長滿凍瘡和老繭的右手掌著大勺費力地來回攪動著稀飯,隨後又加入一大盆切成小塊的紅苕,繼續熬著。
這位看上去比實際年齡大十來歲的四十出頭的中年男人,是這個大家庭的男主人。一身藍布長衫,外套羊皮坎肩,頭纏青色包帕,一張黝黑發紅、粗糙斑痕、飽經滄桑的高原麵龐,和失去右臂的肩膀堅強地撐起一個希望。他是這裏中心小學的校長兼唯一的授課老師。這位羌族血統的漢子,也是這個村寨裏的秀才,他精通漢、藏民族的語言和文化。快二十年了,村裏麵及周邊遠山上的孩子們都在他的爭取下來到這裏接受知識,接觸新鮮事物,其中也不乏他和老伴長期收留的孤殘兒童。
這時碉樓裏屋突然傳來一陣陣嬰兒的啼哭,羅格峻衝著在外劈柴的老伴叫道:“婆娘,婆娘,快點,快點!娃兒又哭了,可能是餓了,搞快些哈。”
“來了,來了,聽到了。”老伴起身拍拍圍裙上的柴火殘渣,向灶房走來。
“端到起,才熬好的米湯,小心哈,有點燙手。”羅格峻將一碗剛熬好的米湯碗遞給老伴。“你去喂娃兒,我和商吉把稀飯送到教室頭去。”
老伴接過碗說:“要得。你們快去嘛,那些娃娃可能都急慌了。”
“哦,對了,你再拿點錢給我,今天我要去縣城一趟,買些棉絮回來。”
聽到這話,老伴一下子就露出難堪的表情:“我們現在哪還有啥子錢嘛,前兩天你不是又拿走了三百塊嗎,說是給家裏買些粗糧回來,結果又買些舊棉絮回來,唉!”
“你還囉嗦啥子,我曉得你昨天去縣城賣了些手工製品哈,你就再給我兩百塊嘛。”
“你要曉得,今天兩百塊,明天又三百塊的,這個錢咋個經得起花哦!上次小榮寄的錢,現在轉眼又要沒得了。你看嘛,教室都還沒完全整好,咋個向她交代嘛。”
裏屋嬰兒的啼哭聲愈來愈大。“商吉,快把妹妹抱出來!”羅格峻沒有好氣地喊道。
“家裏現又添了一口人,前幾天你又撿了個娃兒回家,真是……”老伴說著,無助的眼淚流了下來。羅格峻這個壓不垮的高大漢子此時也顯得脆弱無力。老兩口此刻都無聲地呆站在一起,低下了頭。屋裏一下子肅靜起來,老兩口納悶起來,嬰兒哭聲也消失了,轉過頭去,看見商吉拿著勺子正在一口一口地喂著這個約六個月大的女嬰……嬰兒隨後露出的滿足笑臉打破了屋裏僵持的局麵,老伴用手擦幹了眼淚,從懷中取出一個印花小裹囊,裏三層外三層地剝開,將折疊整齊的兩百元錢不舍地遞到了羅格峻的麵前。
屋外遠處傳來一連串馬蹄聲,由遠至近地緩慢停下來:“羅格峻老師收彙款單,羅格峻!”這是縣城郵局老何的聲音。老何是負責村裏收發信件的郵遞員,也是村子裏的信息傳遞員。一匹棕色馬是他的代步工具,已經陪伴他度過了十年的光景。
“噢!馬上下來!”羅格峻從碉樓的二樓探出頭來激動地回應道,然後噔噔噔地下樓。
“羅老師啊,又是從北京彙過來的錢。你簽下字。”
“是北京彙過來的,肯定是小榮了。這麼冷的天,又麻煩你跑一趟了。”
“你簡直太客氣了。我們都曉得羅老師的,都是為了娃兒們。聽說你們前兩天又撿了一個娃兒,硬是造孽哦!以後有啥子事就打個招呼哈。我能幫上忙的,你就盡管開口。”
“謝謝了,老何,你慢走哈。”羅格峻回過頭來大聲地衝著屋裏喊道,“婆娘,是小榮彙的款,這下子好了,娃兒們冬天就好過些了。這樣,你和商吉把稀飯送到教室去!我馬上就去趟縣城,今天得買些棉衣棉被還有炭灰回來。”
老伴應允著,將嬰兒快速地拴在背上:“商吉,快點!”這時一老一少的將兩個盛滿滾燙紅苕稀飯的大木桶搬上小犛牛車,然後蓋上厚厚的舊棉被,踏上堆積著厚雪的崎嶇小山路向一裏以外的教室趕去……
四
周末的夜幕剛剛降臨,榮靈緩緩地走到客廳的落地窗戶前,透過別墅區的路燈望著中央已結冰的白色湖麵,院內原本是綠意盎然的植物已被這呼嘯而來的白雪重壓成單調的白葉,同時伴著屋內寬大超薄的液晶電視裏不定時地滾動播出的各地雪災新聞,她心裏不由得惦記著:格峻老師他們應該收到彙款了吧!這樣突如其來的鬼天氣,孩子們該怕是凍壞了吧!不過,還好,這幾萬元錢能買些煤炭、被褥、棉衣什麼的,可是要讓幾十個孩子每天完全解決溫飽和捧上心愛的書本快樂地學習,還是有些力不從心。
想到這兒,她深深地吐了口氣,輕輕閉上眼睛,奪眶而出的眼淚沿著麵頰流淌下來……拭去眼淚,榮靈隨手點起一支香煙,吞吐著煙霧,在煙霧繚繞之間麻痹著自己的神經,緩解著自己的情緒。這已經是今天的第五支香煙了,她總是在心情鬱悶或進行文案創作時才抽煙的。沙發旁邊的茶幾上一瓶陳年葡萄紅酒,大概是郭銘健酒櫃裏有意典藏的珍品,此時也成了她解悶的“飲料”。榮靈回到茶幾邊,再次拿起酒杯將餘下的酒一飲而盡。“這該死的郭銘健咋還不回來,我的拆遷安置費何時能拿下來?眼下急需用錢的地兒有很多:我的‘綠草基金’、山裏麵的孩子們,還有我的嫁妝……”一想到這兒,榮靈就氣不打一處來,她狠狠地掐滅了煙頭,隨後拿起外套快速向大門走去,“砰”的一聲關上了門,發動了汽車向酒吧方向駛去。
也許是由於雪災天氣的原因,進入新年以來眾多商家也遭遇了經濟雪災,酒吧的生意也不例外,今晚是兩周以來最冷清的場子。已是晚上十一點鍾了,榮靈上台演出,她今晚突然換了一種演唱風格,靜靜地坐在高腳吧椅上雙手輕握著麥克風,慢慢地哼唱著。與以往慣唱的英文勁歌勁舞不同的是,如今換成了久違的中文慢調情歌。仍然是一副白色假麵具架在鼻梁上,再配上白色薄紗長裙,立即秀出她的溫柔與飄逸。此時她微閉上眼睛自我陶醉地演唱著:
“你是我的幸福嗎?為何幸福讓人如此憂鬱,愛情漸漸模糊,你的付出,我總不夠清楚;你是我的幸福嗎?為何幸福讓人變得憂鬱,愛上你不再懷疑,隻想對你說,我願意!”
吧廳裏朦朧昏暗,燈光零星閃爍著,舞池中央幾對男女緊擁搖晃著,四周吧桌前鬆散地坐著幾組三五成群的紅男綠女和幾對蜜語貼耳的愛侶,他們品嚐著各種名酒,安靜地聆聽著“假麵女郎”迥然不同的一種演唱風格。
這時,一個高大威猛的身影從酒吧門外走了進來,他在離舞台咫尺處駐步了一會兒,雙手仍然是瀟灑地插揣在褲兜裏,側著身子瞟了一眼台上的“假麵女郎”,對著她哼笑一下後向另一張吧桌走去……榮靈也借著忽明忽暗的吧燈發現了這個熟悉的身影,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這個身影牽引過去。男侍者為他端來幾聽拉罐啤酒,他倒在玻璃杯中,然後大口喝下,一杯接一杯……
第一曲完畢後,榮靈又續唱了一首中文情歌。此曲剛完,她急忙甩了一聲“謝謝”後便向後台衝去。再想躲藏是沒有用的,那個男人已經回來了,在台下虎視眈眈地盯著自己。
榮靈在化妝間迅速地換上便衣,提上自己的手袋一路小跑穿過後台繞到了吧廳,準備向大門外走去。但當她快走到吧廳時,眼睛下意識地向剛才那個熟悉身影曾坐過的吧桌看去。咦?人不見了,桌上隻留下一堆易拉罐。她頓感有一絲莫名的失落……
“嗨!Maskgirl!”背後傳來郭銘健渾厚的聲音。
榮靈怔了一下,並沒有立即轉過身來,倒是郭銘健從後麵握住了榮靈的雙臂,她又是一怔深吸了口氣,郭銘健湊近她的耳朵:“假麵女郎,賞個臉舞曲舞吧!”說著,將榮靈的包遞給了一個男侍者,拉著她的手朝著舞池中央拖去。此時,吧廳裏回蕩起MichaelJackson優美婉約的YOUARENOTALONE,T型台上一對專業男女舞者用倫巴舞步演繹著情愛經典。台下舞池的中央,郭銘健與榮靈以及另外兩對情侶隨著這天籟般的聲音,沁人心脾的旋律,輕輕地移動著步子。
不一會兒,郭銘健欲將榮靈的雙手搭在自己的臂上,可榮靈不情願地退縮著,想盡量保持標準的交際舞姿勢,這時郭銘健卻猛地將她擁入懷中,一隻手緊緊扣住她的腰部,眼睛直盯著她的臉。榮靈被這突襲的粗暴擁抱給弄痛了,“啊”了一聲,將頭轉向一邊躲閃著這個男人深情的目光。兩人此時完全是零距離接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