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傾城(1 / 3)

進入深冬的北京,北風呼嘯,寒冷刺骨,陽光透亮刺目,空氣稀薄幹燥。對於從小生長在天府之國成都那種溫潤潮濕、陽光稀少氣候裏的榮靈來說,北京的冬天是她最難熬的季節,因為在這種季節,榮靈的皮膚會嚴重受損,全身上下的水分會被這種糟糕的天氣給蒸發掉。但榮靈還是時常對她周圍的人講:“一年四季中,我還是喜歡冬天,因為冬天是一個需要溫暖的季節。”

作為美資企業AED中國公關傳媒有限公司北京總部的高級策劃經理,榮靈管轄著大西南片區的媒體渠道推廣、項目創意方案實施以及大客戶公關策劃活動等,“空中飛人”與“遊俠客”是人們對他們這種“三高”白領的評價。已經在外出差快三個月,都進入十二月下旬了,眼瞅著這一年即將過去,榮靈才拖著疲憊的身子搭乘從成都飛回北京的班機,下飛機後匆匆登上開往市區的大巴,這是榮靈早已習慣的乘車方式。頭靠著椅背,目光出神地望著窗外,機場高速公路兩旁已蓋上了一層厚厚的積雪,“又下雪了,又要難熬了!”榮靈心裏輕歎道。隨後,她擰開手中的礦泉水瓶,猛喝了一口,“增加水分!一天至少要喝八杯水,才能有效地保持身體與肌膚的水分。”這是榮靈的護膚經驗和保養秘笈。瓶蓋蓋好後,榮靈才仿佛記起來沒有開手機。她緩緩地從牛仔褲兜裏掏出手機,撥通電話,懶洋洋地道:

“嗨,麗莎,我是奎思,我回北京了。待會就不回公司了,我直接到公司樓下的停車場,然後開車回家,你幫我跟邁克說一聲。”

“你終於回來了,大美女。你不在公司期間,我都快悶死了,想找人說話都沒人答理。要不,晚上一起吃飯?我請客。聽說國貿天階附近新開了一家港式茶餐吧,正搞優惠呢,晚餐每人才六十八元,怎麼樣嘛?”麗莎用一連串話回應著。

“我好累,想回家睡一覺。再說港式餐廳裏有啥好的,好看不好吃,何必花那冤枉錢,省著點吧。對了,我從老家給你帶了些特產,你三十分鍾後直接到樓下停車場來,我給你。”榮靈的回話方式總是這樣直截了當,幹脆利落。

“那,那好吧。你現在到哪兒了?”麗莎有點不甘心地說道。

“不知道到哪兒了,大概還沒出機場高速吧。才下午三點又堵車了,可能我要快點,我坐的是班車,可以走專用通道。”

“你又沒打的啊,公司不是有交通補貼嗎?你真夠省的!”麗莎每次都會問榮靈同樣的問題,然而得到的答案都是同樣的。

“打的和坐班車是一樣的,同樣的距離、同樣的堵車、同樣的搭乘時間,但是價格卻有天壤之別:打的需要一百元,而坐班車隻要二十元。你說我怎麼選擇?”問題又再次拋給麗莎,而麗莎總是無言以對。

“好了,不跟你說了,我等著吧,你到了給我電話。”

“OK,待會見。”榮靈立即掛上了電話,搖頭淡笑了一下。

榮靈在手機電話簿裏調出了趙海勇的名字準備撥打,突然她又改變了主意,掐斷了撥打信號,發了一條短信:“我回北京了。我很累想早點回家休息,明天我們約時間見麵吧!榮靈。”

榮靈再次將頭靠在椅背微閉著眼睛,梳理著這一年所做的事情——

一、工作方麵:本年度工作任務順利完成。圓滿完成並實施了幾宗大型公關主題策劃活動,同時所管轄片區的業績增長迅速,片區運營成本的控製是中國區內最好的,業務利潤也較去年有所增長,具體的數據要做完彙總後才能核算出。但隨著國內傳媒市場競爭的日趨激烈及多元化傳播方式的出現,加之公司到大西南片區市場開拓的步伐較競爭對象起步晚,所以也麵臨諸多挑戰。

二、收入方麵:除了完成規定區域的三百萬元綜合業績指標,今年還超額完成了一百五十萬元的經濟任務。根據公司的薪酬製度與獎勵辦法,粗略估算了一下,可以拿到稅前十八萬元的工資加提成傭金,在北京也勉強算是高薪了。

三、情感方麵:與趙海勇維持八年抗戰式的感情,也許很快會修得正果,正式步入婚姻的殿堂。也該結婚了,再等就跨入大齡青年的行列了。

想到這裏,榮靈睜開眼睛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手機,“怎麼還沒回複短信呢?他是在開庭,還是人機分離,還是在生氣?我經常出差在外,難得在一起,平時的聯絡也隻靠發發短信、用MSN或QQ聊天什麼的……不管他了,他反正會回電話的。”榮靈自我安慰道,又閉上眼睛繼續梳理著——

四、今年繼續推進著自己心中最重要且最具價值的秘密事業,暫且稱它為“綠草基金”,現在已完成了初步的擬訂計劃。要使這個計劃持久地實施下去,關鍵在於資金的籌措。一想到錢,榮靈突然睜開眼睛興奮地望著車窗外,細細地盤算著:今年的薪水、傭金、業餘演出的收入等加在一起也是一筆不小的數字啊。但始終還是缺錢,真想傍個大款幫他“花錢”!這個念頭在榮靈腦子中一閃而過,立即又被打回去了,榮靈對自己荒唐的想法莞爾一笑,搖了搖頭……

手機鈴聲打斷了榮靈的思緒。“奎思,你怎麼還沒到啊,我在公司樓下都等了好一會兒了。”麗莎著急的聲音。“噢,快了,快到了。”榮靈反應過來班車已到了位於東三環商業金融中心的嘉達中心廣場寫字樓裙樓對麵的車站了。拎著大包小包的榮靈急忙跳下車來,疾步穿過馬路。麗莎激動地向榮靈揮手,兩人相擁而笑,邊聊邊朝地下停車場走去。

“我來幫你拎些吧。”接過旅行包架後,麗莎繼續說,“可想死你了,這次出差可能是你進公司以來最長的一次吧?”

“可不,人都快散架了。你瞧,我已經不成人樣了。”

“哪能呢,你還是有一種淩亂美的。”麗莎打趣道。

這時榮靈才發現自己的頭發被風吹得淩亂飛舞,羊絨大衣的衣角邊也起皺了,便稍稍整理了一下:“你別取笑我了,我現在已顧不了這些了,我強烈需要睡眠。”

“他知道你回來嗎?”

“你說趙海勇?我已經發過短信了,但現在還沒有回信。”

“你們總是發短信,為啥不打電話親自問候一下?哪怕是相互傾聽一下對方的聲音也好啊。你老是怕增加電話費,一點都不浪漫。”

“哈哈。”榮靈輕笑著似乎接受了麗莎的批評,馬上轉了個話題,“別說我了,說說你吧,最近怎樣?”

“還不是老樣子啦,父母拉著我到處去相親,一星期兩次,煩都煩死了。我想自己尋覓意中人,一見鍾情多好,多浪漫!當然,我也不想像你們那樣,都談了八年戀愛還在各自單飛,仿佛是兩個世界的人。”

“好了,不談這個話題了。這是給你的,裏麵有你需要的四川特產和民族風情的裝飾品。”榮靈打斷了麗莎,遞上禮品包裹。

兩人來到了榮靈的車位前,這是一個拐角處兩根柱子之間的空位子,顯然不是一個標準的車位,剛好放下榮靈的小車,稍寬大點的車是放不進去的。這輛檸檬黃的QQ車是去年底榮靈經過反複比較、思量和測算後才買下的,當她把車開到公司樓下時,全公司一片嘩然:憑她在公司的業務能力及收入狀況,怎麼也得買輛十五萬元以上的中檔經濟型轎車吧,更何況在北京這種現代化的國際大都市裏,在頂級豪華轎車、大排量車大行其道的公路上,小型車的上路似乎顯得很不理直氣壯,隨時都會被淹沒在車海裏。然而榮靈的解釋卻是:首先要感謝交管局對小排量車的解禁,這是提倡節能減排的首要舉措;再說了,小型車經濟實惠且又環保,售後維護與保養省錢省時,代步工具而已嘛;況且在北京這種交通極其擁堵的道路上,不管是啥車也一樣跑不起來嘛。公司所有同事無言以對。再說一下這個停車位,嘉達中心廣場寫字樓裙樓彙集了來自各國著名的大公司,高薪階層的員工們都各自擁有一輛車,停車位自然緊張且停車費昂貴,為了解決並盡量減少這個實際的開支問題,榮靈幾次找到開發商的物管負責人,運用了自己擅長的銷售與談判技巧後,才爭取到這個臨時劃撥出的空位子。當然,停車費也從當初的每月一千二百元下降到如今的每月六百元。

“我有時真的服了you,處處精打細算,連買這樣一輛車都深思熟慮。不過,現在看起來還是你劃算,省了不少錢。哪像我呀做啥事都沒有計劃,想到買啥就買啥,典型的‘月光族’。”麗莎指著車說道。

“這是我的消費觀念,可能在你們看來有點不可思議,但其中的好處自己最清楚。”榮靈微笑著得意地說道。

“是啊,說出來沒有人會相信,像你這樣長著標致的臉蛋,拿著不菲的薪水,居然開著這樣廉價的小車,住著那樣破舊的筒子樓,哪像是外企公司的高級白領呀!”

“這有什麼!我說過多少次了,車隻是代步工具,幹嗎要圖麵子上務虛的東西?再說了,我現在住的筒子樓也算是自己的資產,雖說環境差點,但交通與生活方便,同時也為我省下了一筆房租,這豈不是兩全其美的事兒!”

“哎!在這方麵我說不過你,我就不明白你攢那麼多錢到底幹嗎使?是不是背地裏想要幹啥大事業?”麗莎又嘟起小嘴說道。

榮靈笑著把話題岔開:“噢嗬,你瞧,車身上的灰塵都蓋滿一層了。是啊,將近三個月都沒開車了,不知道的人還以為車主失蹤了。”榮靈邊說邊用手指在車身前畫了個心形,然後寫道“Iamcoming”,字跡下車體本身的顏色立即呈現出來。打開車門放好行李,“好了,就這樣,你上樓去吧,別忘了幫我‘頂’一下。”坐進車後榮靈對車外的麗莎再次叮囑道。

“你開慢一點,小心一點,回家好好休息一下。”麗莎體貼地說道。

透過車內的後視鏡,榮靈看見麗莎依然站在車位旁望著自己遠去的車影。多體貼人的女孩啊。麗莎的中文名叫陳曉佳,是公司市場推廣助理,負責綜合行政、文秘、商務、協銷的後台管理工作。按照公司的規定,凡員工出差回京在未到下班時間,必須回公司報到。因為榮靈跟麗莎是差不多同時進入AED公司的,算是姐妹同事兼閨中密友,所以有很多事情她們會相互關照,至於這種考勤之類的小事都睜一眼閉一眼。陳曉佳是典型的北京女孩兒,活潑、時尚、直性、熱心腸、好交友。

榮靈開著小車從停車場出來,上了東三環立交橋向東四環的方向駛去……

趙海勇這個月似乎沒有將心思放在工作中,整天盤算著買房子這個迫在眉睫的現實問題,今年又要結束了,房子的事仍然沒有定下來。作為大男人,都快三十了,與榮靈談了八年的戀愛,雙方父母的催促、朋友與同事的慫恿,都讓趙海勇痛下決心:一定要在新年到來之際,為榮靈奉上最厚重的新年禮物——兩人的新房。這不,今天臨近中午時在辦公室急忙接下一個代理案子,還未來得及跟當事人深入地溝通一下,便空著肚子衝出事務所,開車直接駛向東四環外的一個樓盤。

這個樓盤是事務所一位同事兼趙海勇的合夥搭檔吳謙推薦的,他是這家房屋開發公司的常年法律顧問。樓盤已經是尾盤了,確切地說應該是準現房了,將於明年三月底交付。開發商自己預留了幾套,吳謙得知消息後特意找到開發公司老總,經書麵特批後,那位老總將“商品房認購書”交到了趙海勇的手中,同時打趣道:“下午趕緊去下單吧,兄長,別再猶豫了,再不買房結婚的話,你那漂亮又能幹的媳婦怕會被人給出跑了。”

從售樓中心出來後,趙海勇深呼了一口氣。“這個購房工程太複雜了。”這時才覺得又冷又餓,隨手從公文包裏掏出手機,哦,已經下午四點多鍾,同時驚喜地看到了榮靈的短信。

榮靈的小車很熟練地拐進東四環外北側的幸福裏胡同北街一巷,在街口的小超市前停下了車。是啊,出差快仨月了,冰箱都空了,正準備買些食品回家,這時手機裏傳來一曲特別定製的來電鈴聲,榮靈知道這是趙海勇的電話。

“海勇,你很忙嗎,這才回電話。”榮靈埋怨道。

“對不起,榮靈,我才看到你的短信。下午我看房去了,上次我跟你提起過的,是吳謙做常年法律顧問的那家房地產公司開發的樓盤,叫聖峰國際公寓。哦,對了,離你現在住的地兒很近,兩三分鍾的車程。套型是二居室的,建築麵積約七十五平方米,在十二樓,麵朝北。這套房本來是開發商自己留下來準備獎勵給公司優秀人才的福利房,吳謙這次可幫了我們大忙,他好說歹說公司老總才給了情麵批下來,還打了九八折。你猜現在房價是多少,簡直要搶人!還記得我們去年在同一區域看的一套房子嗎,當時就賣一萬二,你都覺得貴得受不了,拉著我就往外跑。可到今年一下子漲到了近兩萬元,而且這片區域的房子已經沒有太多選擇餘地了。我計算了一下,房子全款為一百五十萬元,首付兩成也得三十萬元,餘下一百二十萬元得用銀行貸款,今年銀行不是連續加息六次嗎,每月光是利息加本金就得支付八千元。我已經把購房定金交了,購房合同我帶回事務所研究一下,要知道現在的開發商可不怎麼地道的。喂,喂!榮靈你在聽嗎?”趙海勇一口氣地說下來,似乎感覺到電話那頭榮靈沒有反應。

“哦,我在聽。”榮靈淡淡地回應。這一年以來,他們兩人的話題除了房子外,好像沒有什麼可談的了。隨後榮靈說道:“海勇,我出差快三個月了,剛回北京,你咋不問我累不累或別的什麼的?整天都是房子、房子的,沒有房子又怎麼了,租房住不是挺好的嗎?”榮靈語氣有些不耐煩了。其實,她很想海勇能慰問自己一下,說些溫情的話,哪怕是輕輕地喚一聲她的小名或昵稱,可趙海勇的情商遠不如他在法律專業領域的智商高。力求準確無誤,掌握事實證據,是他的工作內容,也是他個性特征的體現。所以,在榮靈的記憶中趙海勇從來就是對她直呼大名,說話精練強硬,實事求是,甚至有點呆板無趣。當然,也許是戀愛久了缺乏激情。

“你咋又生氣了,我這不是在跟你商量嗎?要不,我馬上到你那兒去,我們討論一下。”趙海勇還想談房子的事。

“算了,我都跟你說過了,今天我很累,明天下班後見麵再談吧。”榮靈緩和了一下語氣。

“哦,好吧,那你今天好好休息,明天我給你電話。Bye-bye!”

“好的,Bye-bye!”

兩人顯然有些不歡而散。

榮靈從超市買了些食品、鮮肉和方便淨菜後,便迅速朝所住的胡同開去。

一進入胡同,一種異常的感覺撲麵而來,胡同兩側那早已陳舊破敗的圍牆上清晰地用白色油漆寫著一連串的大字:“拆”。從油漆的幹濕程度來看,應該就是這兩天才寫的。而地上厚厚的積雪好像有一陣子沒人清理打掃了,小車緩慢且吃力地繼續在狹窄的胡同裏行駛著,空蕩蕩的,也沒有過往的行人,連原先各類小商小販的吆喝聲也聽不見了,榮靈伸出頭向兩邊張望,圍牆裏兩幢破舊的三層紅磚小樓的牆上也赫然寫著一排“拆”字,小樓各家各戶的窗簷上已積滿了雪,先前擺放在窗台上的盆景及懸掛在窗外的衣物都不見了,隻有敞開的玻璃窗扇隨著寒風搖動著,不斷地發出“砰砰”的碰擊聲,一副人去樓空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