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較長龍,長江是得老拽恩澤最多的一個孩子,技校畢業之後就進了拖拉機廠的噴漆車間,但這時的拖拉機廠已經奄奄一息了。廠子雖然不景氣了,但畢竟還是有了個單位,解決了這個基本的問題,對象也很快就解決了,是拖拉機廠下屬服務公司的,兩人本來是技校同學,上學的時候還沒有這個意思,來到一個單位就覺得親近了許多,後來就越走越近了,一切都是水到渠成,也沒有什麼大的波折。兩人要結婚的時候向廠裏申請,廠辦在老廠區給了他們兩間平房,這事長江事先沒有叫老拽知道。但最後老拽還是知道了,當時就逼著廠辦主任去找長江把鑰匙要回來,廠辦主任也不含糊拿出廠裏早出台的文件,說廠裏有規定雙職工結婚是應該提供住房的。在長江的記憶中這是老拽唯一的一次妥協,後來他才知道老拽的這次妥協,不僅是因為廠裏的文件,還有娘在背後的抗爭。
拖拉機廠一直苟延殘喘到千禧年末,這期間也經過了大大小小的折騰,先是企業改製,名稱由“廠”改成了“公司”,然後是股份製改造,改造的結果是掏空了廟堂養肥了方丈,隻是苦了廠裏的上千口子職工。下崗後的長江和妻子曉莉先是像無頭蒼蠅一樣打了一陣子零工,最後盤下了街頭的一間小門市部度日。這時老拽早已經退休了,廠子宣布破產的那段時間,老拽著實忙了一陣子,整天到市政府裏要去找市長,光情況彙報就寫了好幾大本子,但最終連市長的麵都沒有見上。
這次老拽進門匆忙了些,幾個不同的聲音之間幾乎沒有了停頓,就像一隻被縛住的雞或鴨,不停地展開翅膀撲撲棱棱地徒勞做逃命狀,以致老拽那肥碩的身子站在門口的時候,長江最後一個頁麵還沒有關上。跟很多資深網民不同,長江上網純粹是為了消磨時間,剛才正在看香港一位女明星的趣聞,說的是有天晚上香港某教會醫院接下一急診,一女子下體被塞進了乒乓球,盡管該女子在治療期間一直蒙麵,但事後有人證實這位下體吞球的女子就是那位著名女星,這段時間她正被一知名富豪包養。這種八卦新聞無疑比她在熒屏上的表演更能吸引觀眾的眼球,尤其是對像長江這樣的落魄男人而言,出場費動輒幾十萬幾百萬的明星就得這麼敬業,幕前幕後都要讓人娛樂。
長江擔心老拽看到那花花綠綠的電腦頁麵又要斥責他不務正業,急忙站起來用身子擋住了電腦屏幕。長江玩電腦確實是不務正業,這電腦本不是給他的,是老拽買給長江的兒子任重的,原來是在長江家的,後來任重就要上高中了,長江兩口子擔心電腦影響學習就把電腦挪回了老拽這裏。
實際上長江的擔心完全多餘,老拽這次走得急,根本就沒有留意長江在幹什麼,右手把手裏的拐杖朝上撇了一下,左手揚了揚說:“我撿了一個錢包。”
長江這才注意到老拽的左手抓著一個粉紅色的皮夾子,皮夾子是狹長的,開口的地方還鑲著一道亮閃閃的金邊兒。撿到錢包無論對誰而言,都是讓人感到欣喜的一件事情,長江的心頭一喜,抬頭想從老拽臉上尋找些共鳴,但長江看到的那張臉還是像過去一樣板著,這是一副長江從小就熟悉的表情,過去這副表情下更多的是拽一些大道理來教訓人,而現在更多的則是沉默。
是的,沉默。不知從什麼時候起,老拽麵對長江的時候開始沉默了。有事情的時候,就像對待他過去的那些部下一樣,有板有眼地把事情交代清楚,沒有事情的時候更多的是沉默。這讓他們看起來很不像一對父子,倒像一種規範的上下級關係。有時任重來看爺爺,老拽反而要對他說一些似是而非的大道理。這個時候長江注意到任重表現得比自己小時候還要不耐煩,但看在爺爺每次都給錢的份上任重每次都忍著。長江把這理解為老拽對他的失望,由於失望所以沉默,同樣是由於對他的失望才把希望轉嫁到兒子身上,兒子小名叫健壯,上學的時候本來是應該叫任健健或者任健壯的,是老拽堅持讓他叫任重的,其中的意思也就不言自明了。
“我看了一下……皮夾子裏有失主的……電話,你……你……打電話,盡快還……還回去吧。”老拽病了之後,說話就不像過去一樣連貫了,尤其是在表述一些長句子的時候。所以這話說出來就有些吞吞吐吐的感覺,但長江知道背後的意思是不容置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