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師江
鞏生賊頭賊腦地從太尉巷出來,徑直進了興隆快餐店,要了一勺洋蔥炒肉片、一勺炸肉皮和一勺白菜,再來一塊錢的米飯,總共是五塊錢。他掏出一張十塊的人民幣遞給老板娘,老板娘看這張票子和這個人身上的衣服一樣皺巴巴的,警惕起來,把十塊錢展開檢查了一遍,道:“換一張。”
鞏生道:“怎麼啦,這是假的嗎?”
“你自己看,缺了一角,不能用的。”
鞏生一看,果然如此,方才自己太大意了,爭辯道:“沒事的,缺這麼一點怕什麼,也是別人找我的。”
“誰找你的你找誰呀,我這兒不行。”老板娘斬釘截鐵。
鞏生隻好換了一張,嘴裏嘟噥道:“這個婊子養的,壞得很!”
老板娘圓睜眼道:“你罵誰?”
鞏生慌張表白道:“不是罵你,我罵剛才找我錢的那個婊子。”
老板娘無辜而強勢道:“你嘴巴朝我,罵別人?懂不懂得罵人呀你?”
鞏生慌忙把嘴巴轉過去,隻花了不到五分鍾,就把快餐鐵盒裏的三樣菜和一塊錢米飯一粒不剩地裝進了胃裏。他抽了一張衛生紙,邊擦嘴巴邊快速進入太尉巷,那個三十來歲的叫彩霞的白胖女人依然坐在門口,悠然自得地等待下一個客人。
鞏生把衛生紙一丟,掏出那張飽經風霜的十元紙幣,道:“換一張。”
彩霞白了一眼,道:“哪裏弄來的破錢,找我換,你是誰呀?”
鞏生打了個飽嗝,他迅速把飽嗝壓下去,叫囂道:“我是誰?十分鍾前你還剛跟我弄完來著,我給你一張綠油油的五十塊,你找我兩張十塊,其中一張就是這個破錢,另一張好的,我吃了一份五塊錢的快餐,還剩五塊在這裏,除此之外,我身上再沒有別的錢,鐵證如山,你還敢狡辯!”
彩霞道:“你說我找你的,當時怎麼不說,現在說什麼都沒用了,誰知道你從哪裏弄來訛人的。”
鞏生道:“你這個女人就不對了,起先還對我好言好語的,還叫我下次再來,現在錢也不認,人也不認,明擺著設計害我的。告訴你,你今天不換,我就不走了。”
在門口路過的賊頭賊腦的男人見了這裏的喧囂,都閃身而過,躲避不及。房東,一個上了年紀的老太太,寵辱不驚道:“彩霞,他要吵你帶他出去吵,這裏還要做生意呢。”
彩霞不情願地把肥胖的身子從椅子上拔出來,像一隻母鵝領著一隻公鵝來到巷子拐角,一個頗適合吵架的僻靜處,罵道:“我沒見過你這種人,幹了這種事,還好意思那麼大嗓門罵罵咧咧的,生怕別人不知道,做男人怎麼能這麼不要臉呢?”
經他這麼一提醒,鞏生也有點心生慚愧,起先自己出去的時候還鬼鬼祟祟,後來碰到錢的事,居然什麼都不顧了,真是錢迷心竅。但又覺得自己有道理,便梗著脖子道:“你要是不給我破錢,我也不會回來,都是你搞的鬼嘛。”
“嗤,”彩霞不屑道,“還好意思說,為了十塊錢,也不怕把臉丟淨了,還是男人嗎?告訴你,剛才用了套子,本來要加五塊錢的,我都沒跟你要。”
“我說不用套子,你偏要用,照理當然是你出了。”
“嘿,你還有理了。看你渾身髒兮兮的,要狐臭有狐臭,要汗臭有汗臭,誰知道你有沒有病喲。”彩霞罵興上來,便盡情地侮辱這個不要臉的民工。平時她可沒機會罵客人。
“我有病?笑話,我半年才做一次,我能有什麼病,有病我還能留在工地上嗎。你才有病,一天也不知道接多少個客人,告訴你,你要是不換我錢,你的病可能就要發作,你就要完蛋了。”
彩霞覺得自己的罵人技術並不比他高出很多,罵是罵不走他的,便正色道:“我這麼告訴你吧,幹我們這一行的,放進口袋裏的錢,絕對不能再掏出來,這是規矩,懂嗎?規矩破了,將來我喝西北風去。”
“別跟我談規矩,哦,該出的錢我出,一個眼神都不眨,不該出的,我豁出去也不讓人賺便宜。今天你訛我,明天你訛我,我老婆孩子還不照樣喝西北風去。”鞏生理直氣壯道。
彩霞冷眼瞧了瞧這塊揭不掉的膏藥,無奈又憤怒地歎了一句:“現世寶!”她用自家方言罵的,在方言裏,這個詞語包含著無賴、潑皮、人渣、鄙夷、憤怒等意思,比任何一個詞都精華。
“你才是現世寶!”鞏生被這個詞激怒了。在老家,小時候隻有他頑劣得太不像話時,他母親才舍得用這個詞。除此之外,還沒有第二個女人敢用這個詞罵他。他習慣性地抽出手來,決定用武力教訓教訓一下這個女人,在家他有時也會這麼對付老婆,養成了小習慣。
彩霞費勁地挪一下身子,躲避鞏生即將落下來的手,用方言道:“莫動手嘛!你也是安溪的?”
鞏生猶豫了一下,憤憤停住動作,道:“若不是安溪的,我能聽出你罵我?”
安溪是鄰縣的一個鎮,此處亞方言繁多,一個鎮與另一個鎮都有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