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實說,我不承認自己在大學學到了多少有用的東西,我也不承認學到有用的東西就真的管用。我對大學並無深刻的記憶。如果有,也僅僅集中在一些男女關係上。我記得某個研究生將導師的老婆搞大了肚子,孩子生下後,導師居然視為己出,這是喜劇。還有一出悲劇曾讓我們久久不能忘懷,說是某個家夥女朋友被自己的好友搶去了,他先將那個女的砍死,分屍丟在校園各個角落,然後他又不動聲色地將情敵約到飯館,他們在推杯換盞之間進行了一番推心置腹的交談,此人向朋友表明,他尊重女友的選擇,認為他們二位才更為般配,而所謂般配就必須在一起。話音剛落,即掏出匕首將朋友捅死,從而成全這對般配的男女。之後,他還割下了對方的頭顱,置於酒桌之上,像對方剛才還活著那樣,與之對飲了一杯。在警察到來之前,他爬到了樓頂,但也遲遲未曾跳樓。人們很不耐煩地在等待。而上課鈴已經響起,某些從不翹課的同學就此錯失了看到他縱身一躍繼而摔得支離破碎的壯觀場麵。
上述均非我的親眼所見,因為我那會兒正和一個女孩在校外同居,長期不到校上課。第二,上述故事所涉及的人員均非我的老師和同學,可謂素昧平生。也就是說,離奇之事總是與我毫無關係,這不能不說是一個遺憾。
老畢的書單
與我的大學生活相對應的,正是劉剛的牢獄生涯。在紅光鎮,作為地痞無賴,沒有坐過牢,相當於沒有大學文憑的青年,很難找到一份體麵的工作,有時維持生計都困難。所以,劉剛坐牢對於像他這樣的人來說並不羞恥。問題隻在於,劉剛是因盜竊而坐牢,這與那些因砍人而坐牢的凶猛之士不可同日而語。換言之,他們雖然同坐一個牢,同念一所大學,但劉剛的文憑不硬,就像拿的是肄業而非正規的畢業文憑,起碼也像一位英語沒過四級而未獲得學士學位的畢業生。他們的身份和待遇也將不同。因此,出獄之後,劉剛僅僅是個小角色,是一個叫老畢的惡棍的手下,負責幹點雜活,有時充當打手。
就是這樣,老畢當年因為砍人,出獄後獲得了紅光鎮大小流氓的熱烈歡迎和忠誠愛戴,他組織了工程隊,給急需基礎建設的紅光鎮架橋鋪路,成了我們這個小地方的明星企業家和納稅大戶。此人早年也是唐存厚的學生,隻是比我和劉剛高幾屆。就我所知,他是唯一一位繼承了恩師旨趣的人。也就是說,他也愛好文學。區別在於,他不搞創作,無需投稿,而專事閱讀。為了提高閱讀質量,他不住鎮上,而是在鎮外的一塊農田裏蓋了一座深宅大院,其中就有一間四麵牆壁都是書的書房。這間書房並不像知識分子那樣鋪設地板或地毯,也沒有那種做工考究的搖擺藤椅,至於字畫、花草、古玩和筆墨紙硯更是無從談起。有一台電腦,但隻是為了打遊戲而用,諸如拖拉機、鬥地主、鋤大地、拱豬之類。老畢曾經問我,為什麼這些遊戲都跟農業生產有關?我隻得如實回答,我也不知道。書房中間的地麵上有一個坑池,冬天,他在其中燒炭取暖。隻在夏天,他才使用空調。為什麼我們這裏冬天不供暖?這也是他問我的問題,我還是照自己的真實想法回答了他,我說我還是不知道。總而言之,隻要有空,他就會躺在地上那種和學校上體育課才用的一樣的大墊子上看書,看《罪與罰》、《卡拉馬佐夫兄弟》、《三個火槍手》、《悲慘世界》、《約翰·克利斯朵夫》、《複活》、《安娜·卡列尼娜》、《簡·愛》、《傲慢與偏見》、《呼嘯山莊》、《湯姆叔叔的小屋》、《飄》等等。
這些書名耳熟能詳,但真正讀過的人並不多。在紅光鎮的郊外,有一個莊戶人家,綽號為老畢的主人正孜孜不倦地閱讀著這些書籍。夜幕降臨之後,所有的外人都離開了,院裏隻有老畢的母親和妻兒,此外還有一條藏獒,吠聲洪亮,明月高遠。
再論廁所西施
我是因為工作關係和老畢成了朋友,然後與劉剛重逢。此時此刻,我才發現,劉剛身材中等,相貌庸常,神情委瑣。他總是跟我說“那時候”,而所謂“那時候”就是上述的那些人物,而所有人物都集中在唐存厚一家即紅光鎮中學那間公廁周圍。有時,我因工作原因要去紅光中學,一度光顧過這間公廁。因年深日久,瓷磚紛紛剝落,原先金碧輝煌的屋頂也有枯草飄搖。除了分割男女的牆壁還有個曾經被打通後又被堵上的門洞的痕跡之外,內部已絲毫看不出曾經住過人。自動水箱已經壞掉,糞便到處都是,臭氣熏天。而在當年,被唐存厚一家占據之時究竟是什麼樣子?是很難想象的。那時候,我們都沒有進來過,劉剛也沒有。他隻是站在門口接受師母布置的任務,隻是在女廁門前和美麗的唐曉玲下兩盤象棋。按照劉剛的理解,當年唐存厚夫婦住在男廁,他們的女兒唐曉玲住女廁,中間有一道門,便於父母和女兒進行溝通。也就是說,無論是作為居家,還是作為廁所,劉剛和大多數人一樣,充其量隻了解一半的構造,唐曉玲的房間或女廁,究竟是什麼樣,我們一無所知。是的,那時候的劉剛已經發育,正在發育,女廁對他有天然的吸引力。話到最後,我覺得他應該死在當年的女廁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