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貝把頭偏到一邊打呼嚕。外麵的風還在吹,似乎更大了些,門和窗吱吱呀呀地晃,滿城的燈火在風雨中亂抖。我突然為自己悲哀起來。我和水貝結婚六年了,六年啊,他媽的能做出多少事情。這六年來,我像條忠誠的老狗一樣處處順著她的意思行事,她要我向東我不敢向西。結婚的那天,她把窗戶上的平板玻璃卸掉,全換成了毛玻璃。她有裸露癖,一到夏天,喜歡光著身子像條泥鰍似的在屋子裏鑽來鑽去,她說毛玻璃讓她覺得安全,又不會遮擋光線。但我受不了,房子本來就不大,再加上視線突然受到阻礙,我覺得自己活像被關在一個封閉的籠子裏,常常有透不過氣來的感覺。第二天一早,我便把毛玻璃卸掉,再裝上平板玻璃。可是等我下班回到家裏之後,窗戶上又被換上了毛玻璃。是水貝幹的。她說,結婚後一切都得聽她的。我沒答應,等她出門之後,我又將平板玻璃換上去了。於是我們誰也不服誰,將兩種玻璃換來換去。這種情況拉鋸似的堅持了半個多月,最終我疲憊不堪地放棄了自己的堅持。我妥協了,此後這種妥協便慣性地保留下來。這意味著我在水貝麵前放棄了作為一個男人的主權,一直到今天,什麼事情都是她說了就算。結婚以後,水貝一個月隻給我五百塊零花錢,後來我開公司了,生意越做越大,收入成幾何級數增長,可是我能夠自由支配的資金還是這個數,五百塊,鐵打不動,超出一塊錢,都得讓她批準。我一點也不像個老板,我越來越覺得自己像個窩囊廢。在我麵前,水貝太強勢了,就連做愛,也是她想來的時候就翻身爬上來,搖搖晃晃地把我當成一頭種豬。尤其是當我出差的時候,臨走之前,她非得把我掏得筋疲力盡不可,說是怕我在外麵鬼混。

我並不是一個隨便的男人,婚後我從未有過什麼越軌的行為,倒是水貝自己有點不太安分。前段時間她告訴我,她生活中還有過另外一個男人。她說那男人約過她兩次,牽過她的手,抱過她,也親過嘴,然而對方提出做愛的時候被她拒絕了,此後再無往來。她這樣說的目的是想告訴我,她是個有魅力的女人,愛她的男人不止我一個。對我來說這是個不幸的消息,這無異於給我當頭一棒。當時我唯一想著的事情就是狠狠地把拳頭砸到她的臉上。然而我沒有這樣做,我不敢,我隻是把目光望向窗外,看著對麵一位女孩坐在一扇敞開的窗子前彈鋼琴,長發慵懶地披散在肩上,背梁挺得筆直,那是我認為最優美的女性坐姿,這讓我甜蜜地回想起自己的初戀情人。每次我想對水貝發火的時候,我就將思維轉移到那些美好的東西上去,這樣才可以平息我心中的怒火。

可是今天我不能再忍了。那場車禍之後,我有如醍醐灌頂,突然間就看透了一切。連死亡的邊緣我都去過了,對我來說,沒什麼事情是大不了的。人活著不容易,像馬梁一樣,說沒就沒了。就算沒有天災人禍,這短暫的一輩子也是流星般一瞬間就晃了過去。我回想起婚後這些年的生活,在水貝家規森嚴的籠罩下,我覺得自己就是條紙船,順著她給我劃出的生活軌跡往下漂流,我從來都不知道自己會在哪個地方停下來或者是沉沒。我算是個活得糊塗的男人,今天我才算清醒過來。我不能一味遷就水貝而委屈自己。

我瞄了水貝一眼,她還在睡,這場台風似乎對她沒造成什麼影響,外麵天昏地暗,她把頭埋在絲絨枕頭裏,呼吸均勻,一副很安詳的樣子。我走到床前,捅捅她的胳膊肘,我說,起來,我有話跟你說。

她揉揉眼睛坐起來,歪著腦袋看外麵的風雨。雨開始瘋狂起來,大把大把地往下掉,四處是滂沱的水聲,被雨水洗過的毛玻璃清潔明亮,把窗外那個曾經被遮蔽的世界一下子清晰地拉到眼前,整座城市都看不到行人和車輛,馬路上空空蕩蕩。雨還沒停啊,水貝說。她伸著懶腰,張開嘴巴打了兩個哈欠,又問我,你想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