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每天都在和我爭執吵鬧,我也寧願這樣過下去。哪怕你以為,我是為了得到某些利益才和你在一起,我也寧願維持這種關係。
再度醒過來,秦依才發現自己躺在一個陌生的地方。似乎是郊區某個巨大的人工湖,周圍擺了幾個強力探照燈,光線慘白猛烈,而天已經徹底黑下來,滿天繁星,映在粼粼波動的水麵上,恍如浮動的碎鑽。
她半躺在一張椅子上,本想坐起身,可是手腳發軟,幾乎一點力氣都沒有。
“別做無用功,省點力氣待會兒用吧。”
熟悉的聲音從頭頂上方傳過來。嚴悅民拿了兩罐啤酒,在她身邊的地上坐下來,臉色平靜地看著她,說:“其實我也不想這樣對你。”
不知是不是光線的原因,他的臉似乎也有一點白,可是眼神漠然,早就沒了當初在一起時的溫柔和氣。
秦依驚得全身發抖,不可置信地問:“你在幹什麼?”
“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他打開一罐啤酒,仰起脖子狠狠灌下幾口,長出一口氣之後,才慢悠悠地說,“其實你是個不錯的女人,隻可惜眼光不太好,愛錯了人。”
她不做聲,仍舊滿臉驚懼地瞪著他。
……
嚴悅民居然把她綁架了!她幾乎不敢相信他會做這種事,甚至想不出他有什麼動機必須做這種事。可是事實上,她真的被他迷暈了弄來這裏。而且也不知被他注射了什麼藥物,導致現在手腳癱軟,完全使不上力。
秋季郊區的夜晚異常寧靜,連一聲蟲鳴都沒有。她認不出這是哪兒,印象中似乎從沒來過這個地方,隻是旁邊那一汪湖水,幽幽的仿佛見不到底,她盯著看了一會兒,莫名地感到害怕。
這種恐懼來得悄無聲息,讓她從身體到內心一陣陣發冷。可是就連她自己都解釋不了,究竟在害怕什麼。
嚴悅民還在說:“你愛上誰不好,為什麼偏偏愛上那個姓寒的?他當初沒要你,你們連孩子都沒了,為什麼你還要跟他結婚?”
“你說什麼?”
秦依這時才晃過神來,漸漸找到重點,不禁目瞪口呆地望著他,“你怎麼知道寒逸辰當初不要我?還有那個孩子……你知道是他的?”
嚴悅民笑得似乎很歡暢:“我當然知道。”“你從一開始就知道?”對。”“……你早就認識寒逸辰了?”
她好像慢慢地摸出了一些脈絡,可並不是那麼清晰。嚴悅民認識寒逸。這幾次提到寒逸辰的名字,他的語氣便總是懷著某種憤懣和輕蔑。
“我不認識他,但我知道這個人。”
嚴悅民的表情突然沉下來,他看了她一會兒,又像是在出神,過了好半天才說,“包括你,我也老早就知道了。”
她不解。他似乎十分好心地提示她:“這個地方,總能勾起你的一些回憶吧。”
“我從沒來過這裏。”
“怎麼可能?”
他瞪著她,一點也不相信,“都到這一步了,何必說假話呢。”
“我確實不知道你在說什麼。這是哪兒?”
他停了一會兒,突然從地上站起來,指著麵前的湖麵,神情變得冷峭:“你和汪敏當年不就是從這裏掉下去的嗎?秦依啊秦依,你裝得可真像,看看你的表情,我都差一點被你騙到了呢。”
“汪敏?”
她愣了愣,“你認識汪敏?”
“她是我的女朋友。”
他笑了一下,眼底卻是一片冰冷。四周一片寂靜,湖對岸似乎有微弱的光閃過,大約是車燈,可是離得太遠,隻片刻就消失了。
秦依皺著眉搖了搖頭:“不對。汪敏,她不是寒逸辰的女友嗎?”
她當然記得那個女人,作為寒逸辰第一個帶回家裏的女人,汪敏有足夠的資本覺得驕傲。而事實上,汪敏也確實那樣做了。
彼時寒懷山已經去世,她與寒逸辰勉強維持著名存實亡的未婚夫妻關係,事實上,外界也沒多少人知道他們的關係,多半都隻當她是寒逸辰的幹妹妹。她早已沒了和他結婚的念頭,可沒想到他的動作卻比她還要快,不久就將汪敏帶回家裏來。
仿佛是特意帶來給她看的。所以她很配合,看過之後,笑了笑說:“你們真般配。”
寒逸辰沒答話,但是汪敏一派落落大方,說:“謝謝。”
事實上,她隨後就從寒家搬了出去,和汪敏也並沒有太多接觸。一個寒逸辰就已經讓她心力交瘁,她又哪有勇氣看著他與別的女人朝夕相處、親密無間?
“寒逸辰什麼時候把她當做女朋友了?”
嚴悅民冷笑兩聲,捏在手裏的啤酒罐哢啦啦隱隱作響,因為他的用力,鋁罐已然變形,“如果他真的那麼珍惜汪敏,就不會讓她沉在這湖底,永遠見不了天日!”
說完最後一句話,他的腔調不覺微微變了,聲音卻愈發的低沉。他說的每一個字,秦依都聽懂了,可是把它們組合起來,卻成了讓她費解的一句話。“沉在湖底?”
她下意識地重複道,隻覺得他此刻的表情被強光燈照著,令人毛骨悚然,她不明白,“汪敏,她隻是和寒逸辰分了手,怎麼會……”
“你究竟是裝糊塗還是真糊塗?”
男人一下子衝過來,捏住她的下巴,凶狠野蠻地打斷她的話,“汪敏死了!就死在這裏!你怎麼可能不知道?因為原本應該死的人是你!”……
汪敏死了?她的胸口急劇起伏,一半是因為下巴被他捏得那樣疼,一半則是因為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
仿如一片驚雷,轟隆隆在秦依頭頂炸響。她難以置信地望著他,這張近在咫尺的臉龐因為暴戾而顯出一絲猙獰,眼睛裏露出同樣躁動憤恨的光。她甚至懷疑他們講的不是同一個人。
汪敏怎麼會死了呢?她清楚地記得,後來有一陣子寒逸辰又恢複了單身,她到底忍不住,有意無意地向趙阿姨打聽,趙阿姨說:他們分手了,合不來。趙阿姨怎麼可能騙她?也沒有必要騙她。
可是嚴悅民卻說汪敏死了。
……
她下意識地調轉目光,看了看這片幽深靜謐的湖水。嚴悅民說,汪敏就死在這裏。她忽然覺得不寒而栗,眼前浮現出汪敏那張漂亮的麵孔,還有那一把烏黑濃密的長發。她還記得,汪敏的頭發十分好看,柔順得仿佛綢子似的。
可是如今,嚴悅民說她死在湖底……不知怎麼的,秦依仿佛真的看見汪敏慘白著臉孔、黑發飄揚在水中的情景。
她嚇得哆嗦了一下,卻聽見嚴悅民冷冷地說:“我和汪敏青梅竹馬,從小一起長大,原本都已經要結婚了,結果姓寒的突然冒出來。不就是有錢麼!他除了有錢,還有什麼?汪敏隻是一時鬼迷心竅罷了,我知道的,我知道她遲早有一天會醒悟,會重新回到我身邊的。可是寒逸辰呢?他是怎麼對待她的?車子衝進湖裏,結果寒逸辰隻救起了你。汪敏她做錯了什麼?按照你們的說法,她才應該是寒逸辰對外公開的女朋友吧!憑什麼最終她反倒活不了?反倒是你被救起來,你活下來!寒逸辰就是這樣對待她的,憑什麼!”
他似乎完全陷入了自己的情緒中,眼神淩亂狂躁,語氣這樣激動,充滿了恨意,好像下一刻就要將她撕碎一般。可是秦依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因為他說的話,她根本聽不懂。
“……你在說什麼?”最後她隻能喃喃地問。“別裝了,沒意義。”
他一甩手,將她重新扔回椅子上,自己則站起來,冷笑道,“我本來還以為你人不錯,可是現在看來,我做的是對的,你和寒逸辰果然是一路人。”
他居高臨下,有一半身體陷在陰影裏,她卻看出他帶著嘲諷的笑意:“前一陣我回去給汪敏掃墓,本想著事情已經過去這麼久,再說也不關你的事,我並不想再為難你。記得上一次在遊泳池裏,我差一點就要了你的命,結果我居然心軟了,我居然覺得你也是無辜的,即使真要算賬,也應該直接去找姓寒的算。可是你呢,你卻告訴我你已經嫁給寒逸辰了。你就這麼愛他嗎?他有什麼好?如果他真的一心一意對你,當初幹嗎又要把我的汪敏牽扯進來?嗯?再說了,你以為他真的愛你嗎?”
秦依聽得目瞪口呆。原來一切都是早有預謀的,包括最初的相識、追求,原來全是他預謀好的!究竟要有多深的情感和仇恨,才能讓他做出這種事?話說到這裏,嚴悅民卻突然停了下來。
前方正有車燈射過來,那車子的速度似乎十分快,一下子就到了近前,發動機的聲音和尖銳的刹車聲在寧靜的夜裏顯得格外清晰。
嚴悅民不禁眯起眼睛,倏忽笑了笑,仿佛自言自語:“終於來了。”
秦依手腳無力地躺在椅子裏,心頭卻微微一跳。那車燈太亮,她隻聽見車門開關的聲音,車上下來的那人一步步走近,她根本看不清對方的臉,卻對那個身影再熟悉不過。
她低低地吸了口氣,本能地想要坐起來,可是身體根本不聽使喚,幾乎一動不動。嚴悅民慢悠悠地對著來人說:“真準時,甚至比我預想中要快。”
那道修長挺拔的身影在離嚴悅民幾步之遙的地方站定,目光卻隻停留在秦依的身上,似乎是極認真地檢查了一遍,才聲音冰冷地開口:“你給她用了藥?”
“放心,隻是一點點麻醉劑。”
嚴悅民卻是一臉滿不在乎,“免得她礙事。”
夜已經深了,湖邊風又大,夾雜著潮濕的水汽,吹在身上似乎都是冰涼的。光束的包圍下,這個動彈不得的女人臉色蒼白,就連唇色都仿佛一並失去了,嘴角也是白的,隻用一雙烏黑明亮的眼睛直直望過來,單薄的身體瑟瑟發抖,仿佛一片孤單脆弱的秋葉,風稍大一些就會將她吹走一般。
這些落在寒逸辰的眼裏,不禁讓他驀地怒氣上湧,一雙眸色迅速沉冷下來,對嚴悅民說:“你放了她,有事我們談。”
“談?”
嚴悅民譏嘲地笑笑,“我可不是約你來談話聊天的。”
他說著便彎下身,動作粗暴地拽著秦依的胳膊,強行將她拖了起來。秦歡手腳使不上力,幾乎半綴半靠在嚴悅民的身上,況且躺得久了,這樣突然起身竟讓她頭暈目眩,臉色刷地一下變得青白。
她連唇角都在微微顫抖,可眼睛還是望向那個方向。寒逸辰的方向。她不知道嚴悅民是怎麼通知寒逸辰的,也不明白為什麼寒逸辰真的要來赴約。
他似乎是孤身一個人開車過來的,正經筆挺的西裝,是他一貫上班時的裝束,隻有領帶不知被扯到哪裏去了。心裏像打翻了五味瓶,各種複雜的情緒滿滿地湧上胸口。在這樣的情形下,她看著他,恍惚間仿佛又回到二十年前。
他再一次成了她唯一的救贖。可不同的是,這一次,她並不急於伸出手去讓他握住。她隻是一遍遍地在想,為什麼要來?
從始至終,從他走到近前開始,她一直都能夠感受到他的目光,那道目光一直沒有從她身上移開過。尤其是當她被人拖起來的時候,她分明看到他的眉心狠狠抽動了一下,眼神愈加凜冽。如果……這是一種心疼。她頭暈腦漲地想,如果自己沒有看錯,那是不是代表著心疼?其實她已經眼花了,被他這樣關注著,胸腔裏反倒一陣劇痛,仿佛被撕扯著一樣痛。
那些久遠的、碎片般的記憶,在這個冰冷的夜裏,混著一陣又一陣潮濕的風,統統重新吹到眼前。
他們好過,他們決裂過,他們訂過婚有過孩子,他們也最終失去了一切信任的基礎和紐帶。她很想問問他:你為什麼還要來?可是到了嘴邊,也隻是化作一聲低微的喃喃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