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事的那天是中伏天的一個中午。
那天出奇地熱。天藍得發青,瞧不見一絲雲彩,白花花的太陽當頭照著,把風兒也曬死了。河邊的白楊葉蔫頭耷腦地垂著,動也不動。一條遊狗從河水中鑽出來,趴在樹陰下,伸著烙鐵似的舌頭,拚命地喘著氣。
那時,馬天壽在河灣裏鋤玉米。他家在河灣有兩畝水地,地雖少,卻旱澇保收。由於久旱無雨,水田的禾苗也幹焦蔫巴起來,玉米葉繩子似的擰著。農諺雲:“天旱鋤田,雨澇澆園。”說的是鋤頭有水,還得抓緊夏鋤。倘若又遇上年饉,秋田顆粒不收,隻好喝西北風去。他嚐過餓肚子的滋味,知道那個罪不好受。玉米苗剛剛高過他的頭,他光著膀子把鋤揮舞得虎虎生風,玉米葉被鋤頭撞得嘩嘩作響,鋸得他裸露的皮膚如同剛從鍋裏撈出的紅燒肉。
鋤到了地頭,天壽一頭鑽出玉米地,站在路邊拉風箱似的喘著粗氣。他身胚牛高馬大,粗茶淡飯並沒妨礙他的發育,一身騾子般的筋肉,光著膀子赤著腳,隻穿一條白粗布短褲。陽光如同鋤尖抵著他的前胸後背,他感到沉重、滾燙、刺痛。汗珠子從額頭、臉上、前胸、後背往下滾落,猶如蟲子一般曲折地順著脊背往下爬,鑽入短褲裏。他的粗布大短褲又往下溜了,他便往上拽了拽褲腰。
天壽長長喘了一口氣,拄著鋤把,抹了一把臉上的汗珠甩在地上,眯著眼睛看天。太陽還沒移到頭頂,無遮無攔地往下噴著火,烤得腳下的地皮都發燙。他換了一下腳,把腳板往黃土裏蹭了蹭,罵了一句:“狗日的,這麼毒!”轉身走到地頭一棵泡桐樹下,折了一片桐樹葉扇涼。
按說還不到收工時間,可他卻有點吃不消了。以往這兩畝水地他和哥哥天福一同來鋤,哥哥被抓了壯丁,這活兒他就得一肩挑起。緊挨他家水地的是鄉紳馮仁乾的八畝玉米。馮家的夥計頭兒陳根柱帶著五六個夥計已經折身往回鋤了。陳根柱鑽出玉米地,看見他消停地折了一片桐樹葉扇涼,嫉恨地剜了他一眼。他們是馮家的夥計,吃人家熟的拿人家生的,身不由己。他是自個兒給自個兒當掌櫃的,睡坐都由著自個兒。今兒個的太陽實在太毒了,鑽在玉米地裏比悶在蒸籠裏還難受。他決定提前收工,剩下的活兒等太陽落了窩後再來幹。
他忽然惡作劇地衝著陳根柱一夥的脊背吼起了秦腔亂彈:為王的坐椅子脊背朝後,沒小心把肚子擱在前頭……
陳根柱扭過臉來,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仰臉哈哈大笑起來……
天壽扛起鋤頭正準備回家,忽然看見前邊不遠處的玉米地裏鑽出一個年輕女人。他微微吃了一驚,怔怔地看著那女人。恰在這時,那女人也回眸看他,看到他在看她時,似乎羞澀地笑了一下,急忙撤回目光,端起地頭的洗衣盆扭身朝河邊走去。女人的腰身如同柳枝一樣柔韌,迎風似的扭著,扭出了一路的風韻。
盡管那年輕女人隻是驚惶一瞥,天壽還是認出了她是馮仁乾新娶不久的小妾。馮仁乾是馬家寨數一數二的財東,天壽跟他往日無冤,近日無仇,卻有點兒恨他:馮仁乾仗著有錢,老婆娶了一房還嫌不夠,老牛想吃嫩草,又娶了第二房。
馮仁乾娶親那天,他也去看熱鬧。那排場紅火的場麵且莫提起,讓他沒想到的是馮仁乾新娶的老婆竟然比馮仁乾的女兒還年輕,而且十分地俊俏。當下他心裏很不是滋味。他二十四歲了,還打著光棍,馮仁乾都胡子一大把了,卻娶了兩房老婆,這一個竟然還這麼年輕漂亮。富人吃香的喝辣的摟著花骨朵女人睡覺,好事都占盡了。窮人吃糠咽菜,睡覺空著半邊炕,盡吃苦受罪。這個世道也太不公平了。他由嫉生恨,在肚裏狠狠罵了一句:“一棵嫩白菜叫豬拱了!”
那天晚上他失眠了,滿腦子想的都是女人。後來,他迷迷糊糊地做了個夢,夢見自己娶媳婦。一頂花轎呼扇呼扇地抬進家門,那女人下了轎,頭上頂著蓋頭,腰身十分好看,凹的地方凹得惹眼,凸的地方凸得醒目。進了洞房,他急不可待地掀開女人的蓋頭,竟是馮仁乾新娶的小老婆。他驚呆了,那女人卻用狐媚子眼波撩撥他,還伸出一隻白嫩的手替他解衣寬帶。他再也按捺不住,把女人摟在懷中,壓倒在炕上,一陣痛快淋漓之後,他倏忽驚醒,褲襠裏濕乎乎的一片……這雖是南柯一夢,卻讓他回味無窮。那天他呆坐在炕上,回味著夢中的情景,不住地咂巴著嘴,嘴角還掛著一絲涎水,似乎剛從一個上等筵席下來,但還沒有吃飽肚子。他再次倒頭睡下,想再做一回這樣的好夢,卻再也沒有進入夢鄉,反而大半夜睡不著覺,輾轉反側到後半夜,還是沒有一絲睡意。他罵了一句粗俗不堪的話,把自己的拳頭狠狠砸在枕頭上……
天壽忘記了頭頂毒熱的太陽,癡呆呆地看著女人的背影,直到消失。他有點兒迷糊,弄不明白女人鑽進玉米地裏去幹啥。他著了魔似的,徑直走過去想看個究竟。鑽進玉米地一丈來深,他看到畦溝裏有碗口大的一個濕疤,濕疤中有個窩窩。他先是一怔,俯下身把那個濕疤窩窩看了半天就明白過來,咧著嘴無聲地笑了。他站直身子,解開褲帶,掏出家夥對著那濕疤窩窩狠狠衝了一泡尿。尿聲嘩嘩的,顯得十分強健粗野蠻橫。他咧開嘴開心地笑著,渾身舒坦地連著打了兩個尿戰。
後來回想起這件事,天壽說那天他實在是著了魔。他鑽出玉米地,卻沒有回家,反而沿著女人走過的那條道朝河邊走去。田間小道在河邊蛻變成了羊腸小道。羊腸小道鑽進一片不大的蘆葦林就到了小河。河寬不過兩丈,深不過三尺,清澈見底,有鵝卵石鋪在細沙上,有魚兒在水中遊,有蜻蜓在水上飛。河邊鋪著幾塊大青石板,青石板左右兩側有幾棵老白楊和幾棵大柳樹,知了起勁地在樹上聒噪,製造著這一方的僻靜。
天壽走進蘆葦林,隱約看見女人蹲在青石板上洗衣。他沒再往前走,貓在蘆葦林中往那邊窺視。女人的背影像個碩大的葫蘆,一個飽滿成熟的葫蘆,煞是好看。剛才神情恍惚,他沒有看清楚。此時他看仔細了:女人穿了件紅綢花格短袖衫子,薄如蟬翼,裸露的雙臂如同兩截肥藕,手腕上帶著金鐲,一動一晃閃著太陽的光輝;褲子也挽到了大腿根,豐腴白嫩的大腿展示著女人的青春和美麗,不由使人滋生出一種強烈的欲望。天壽隻覺著心裏頭有無數毛毛蟲在拱擁躁動,他禁不住在胸口連著抓了幾把。臉上的汗水順著脖項流下來,他卻全然不知。
女人洗衣服的樣子很好看,似唱戲的小旦在甩水袖。女人邊洗衣服邊哼著小曲:“牆頭上跑馬還嫌低,麵對麵睡覺還想你,把住哥哥親了個嘴,肚裏的疙瘩化成水……”
這分明是情歌,把天壽聽得全身的血脈暴脹。他在心裏罵道:“狗日的騷得很!”連咽了幾口唾沫。
女人把洗幹淨的衣裳涼在蘆葦上,伸長脖子往四處張望。天壽的心猛地一戰,意識到可能要出點兒什麼事。果然就出了點兒事。女人收回目光,伸手就解衣扣。短袖衫子脫掉了,粉嫩的胴體上隻著一件鮮紅的裹肚。女人的手沒有停,裹肚也摘掉了,粉嫩的胴體無遮無攔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胸前兩隻美麗的白鴿子高傲地揚著頭,躍躍欲飛。天壽把眼睛瞪到了極限,眨也不眨地盯著,唯恐遺漏了星星點點。女人的手還沒有停,又解開了褲帶,脫掉了褲子。此時女人身上隻剩下了一條紅三角褲衩。女人的手還在動作,三角褲衩最終也被除掉了。一個再沒有什麼秘密的女人靜靜地站在河邊,低頭看著流水,不知是在欣賞自己,還是在幹其他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