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齊懷王二十五年。 那時的少年們對未來懷有希冀,各有所願。 殊不知,那時的時光,才是他們最無憂無慮的時光。 齊王宮的中庭花園裏陽光稀疏,落英繽紛,清晨的風過漸起,清爽溫柔,卻散不掉趴在石桌上那名少年身上的懶散。 那名少年約莫十歲有餘,身著玄袍玉帶,精致的銀絲嵌紋低調地透露著華貴,稚氣的麵龐比腰間上好的羊脂玉更為細潤。 隻是他身份非凡的一個公子,卻不似非常高興。他不滿地嘟囔著嘴,“蘭溪他們怎麼還不來啊?” 幾隻粉蝶在他麵前翩翩飛過,再無別的回應。頃刻隻聽得身後幾串楊柳嘩嘩作響,少年警惕地回身看去,卻仍被一個撲過來的身影勒住脖子,他驚慌失措想要大聲呼救,待得看清那個身影是個與他年齡相仿的藍衣少年時,才轉而鎮定,“臭蘭軒,每次都不走正道,我家的花花草草都要被你弄壞了。”“臭阿晗,說得好像每次你都沒踩一樣,這連廊彎彎繞繞的,一刻鍾的路非得兩刻鍾才走到,真討厭。”謝蘭軒一張漂亮的臉此刻稍有猙獰, “哥哥還在後麵,我一馬當前就是先來找你算賬來了。”“什麼?” “混蛋阿晗,虧我前天還陪你一同落水,你居然出賣我!”說著他胳膊上的力又加重了幾分。“放開放開……咳咳……”公子晗被他勒得稚嫩的小臉通紅,直流眼淚,卻又掙紮不得,兩條腿四處亂踢,“我怎麼出賣你了,快放開,你要謀殺大齊儲君啊,混蛋蘭軒。”謝蘭軒哼哼兩聲,一把放開他,昂著頭高傲地坐下,“就是我從小太監那裏聽來的,陌梨池裏麵的暗流是通向王都中的掖泱河的。我跟你說以後我們可以從那裏麵溜出去,你怎麼通知你父王把它給堵住了?我好心好意的幫你,你還出賣我。”說完還很激動地伸出五根手指啪啪打了石桌兩下。“暗流很危險,很有可能把人給卷走,還有,暗流一般很深,王上差人堵住,也未必堵得住,不過將它公之於眾讓大家小心也不是一件壞事。”謝蘭軒看著公子晗,發現這不是他的聲音,又無奈地轉頭,戚戚地叫了聲“大哥”。他的身後站著一名與一模一樣的少年,說他們一模一樣,不光是衣著佩飾,就連他們的長相,也看不出有何區別,隻是謝蘭軒身後的少年與他較之是少了些歡脫,多了些穩重,再加上一雙深沉的眼眸,雖是年紀輕輕,亦讓人不敢小瞧。“暗流之事,既無意外發生,我便不會告訴母親,你大可不必擔心。”謝蘭溪一眼便看出了胞弟心中的惶恐,悠悠開口道。謝蘭軒聽兄長這麼一說,長呼一口氣,又訕訕向他道謝,一向驕縱跋扈的他此時這般低眉順眼,教看在一旁的公子晗樂得偷笑出聲,卻又被謝蘭軒回瞪過去。“亭心避雨不見荷,路遺團扇失蛺蝶。 巧知君在曲徑處,情至濃時亦采歌。” 一個煙煙嫋嫋的聲音柔柔傳來,三人自花叢中遠望,有一名約約綽綽的女子身影,正向這邊行來。“糟了,聽這聲音,定是沐姐來了。” 與公子晗那驚慌表情相對應的,是謝蘭軒欣喜萬分的神情。“就是小沐姐!上次我們說好的,她給我帶親手做的肉羹。”說罷便急不可耐地要奔過去迎接那女子,可剛邁出兩步,就被身旁的公子晗抓住。“蘭溪,按老規矩,沐姐你來支開,蘭軒跟我往西邊離開。”“阿晗,你又想偷溜出去?”謝蘭軒瞪著眼望他,“我想出來的法子都被你毀了,你還想怎麼出去?再說小沐姐來了,我……”“蘭軒你再不跟我走,一會兒我就跟沐姐說,你這月的詩測與經論老師給的都是紅字。”公子晗眼看著那名女子的身影越來越近,懶得再跟謝蘭軒廢話,索性抓住了他最在意的事情,直擊他軟肋。果不出乎公子晗所料,謝蘭軒聽到他這麼說,一雙漂亮的眸子惡狠狠盯著他,卻也沒有辦法,隻得哼地一聲,隨他一同跑走。“咦,方才我還看見阿晗與蘭軒都在此處,怎地都沒見了蹤影。”提著一方食盒的小沐公主來到謝蘭溪近前,左右顧盼,甚是奇怪。“許是公主看錯了。”她回身看到謝蘭溪站在一旁回應她,便感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她抿抿嘴向謝蘭溪盈盈一笑,“蘭溪,恰有幾日不見,不知是否是蘭溪長高了些?現在看著……都與我一般高了。”謝蘭溪未著一語,隻默默地點點頭,小沐望著他的眼睛,一念心動,隻感歎,一個十一歲的少年怎會有如此的眼眸,深邃如星辰,藏納千言萬語。想到此處,不覺臉上一熱。 “對了,蘭溪,我昨日觀一古籍,尚有一句不明,想著蘭溪或許明白,不知可否指教一二?”她柔和一笑,一如日光般晴暖。 “此乃臣之榮幸。”謝蘭溪恭敬一拜,不知是否正值陽光初探,一縷正照在他身上,連原本漆黑的眸子也暖了幾分。*****************“蘭軒你不知道,這王宮的西邊都是些連綿的房屋,不過大多都無人居住,本來有個欽天司還算有些人氣,不過兩年前那件事,你知道的,那位大人就是被關在那裏麵的玲瓏塔裏,我父王不允許有任何人靠近那裏,現在除了幾個守衛,也沒什麼人來了。”“那跟你偷溜出去有什麼關係?”剛走了沒多久就喊累的謝蘭軒正蹲在路邊,不耐煩地托著腮幫子聽他麵前的公子晗述說他的“偷跑計劃”。“你不知道這幾日有燕國使團來嗎?”公子晗不可置信地看著謝蘭軒。“原來你是知道的啊,怎麼還想著出宮,難道你不用留在王宮隨齊王王後一同準備準備?”謝蘭軒同樣用不可置信的眼神回應過去。“唉,你知道我最討厭那些東西的,無聊死了。我的意思是,這幾日宮中都在為這個事情作準備,兵力也都集中在東門北門那邊,西門這邊自然就鬆懈了些,還換了新守衛。我已經串通了小太監,幫我準備了一輛馬車,到時候我就躲在馬車的箱子裏,你再出示你的令牌駕著車出去,以你謝二公子的身份,他們不會為難你的。怎麼樣?”將計劃一口氣說完的公子晗眉飛色舞地看著謝蘭軒,很顯然,他對這個計劃很滿意,但是在聽完過後謝蘭軒隻是沒精打采地“啊”了一聲,就再不理他。“喂喂,你這是什麼態度?”他蹲下看著謝蘭軒,又站起來,“好,我現在就去找沐姐。”“好好,混蛋阿晗,我照做行了吧,別告訴小沐姐我成績的事。” 聽到這話,原本還假裝陰沉著臉的公子晗立馬露出嘻嘻的笑容,他頗具義氣卻又十分稚嫩地拍拍謝蘭軒的肩,露出滿意地表情。“那麼我們現在就走。”就在他興高采烈地拉著謝蘭軒想要走時,又想到了什麼,“每次我們都叫蘭溪去陪沐姐,你就不介意嗎?” 謝蘭軒努努嘴,表示毫不在意,“介意什麼,那可是我哥。”“反倒是你。”回答完公子晗這個問題,他若有所思地反問,“與小沐姐有婚約的是你,你問我幹嘛啊?”“那是我父王母後安排的。沐姐就像是我第二個母後一樣,整天在我麵前嘮叨,什麼勤勉學習啊、添衣加暖啊,煩都煩死了,我才不要娶她……” 謝蘭軒看著公子晗撓著頭一個勁抱怨,還未等他說完,就氣極一個巴掌拍在他腦門上。“不許你這麼說小沐姐,哼,身在福中不知福。”“幹嘛打我啦。”被偷襲的公子晗摸摸腦門,確定沒有破相後,抬起頭怒目圓睜地想向夥伴報仇,卻發現他早就跑在了前麵,“謝蘭軒,你給我站住!” “笨蛋,你追不到我。”藍衣少年那張漂亮的小臉充滿得意,遙遙向他喊道。*****************齊都城,西府軍校場。“喂喂,前麵的人都讓開呀,我控製不住它,快讓開!” 虞先永一臉無奈又不知如何是好地看著,一個女童騎著未經訓斥的馬,在校場裏四處衝撞。 他吩咐眾人將馬團團圍住,但那匹馬狂躁不安,隻兩番衝撞又讓他們不得靠近。“千行,實在不行,就取弓箭來吧。”他皺著眉對身後的人說,“琰姑娘這樣在馬上,實在是太危險了。”“先永,你可得想好,這可是剛得的最上等的大悍馬,就這麼射殺了,未免太過可惜,而且可能也會傷到琰姑娘。少將軍已經在來路上,我們先等他來再作定奪吧。”厲千行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不要太過慌張,他們同為熊錚少將軍的副將,恰逢少將軍不在,琰姑娘又遇險,他們雖擔心被問責,但更是心係姑娘的安危。“嗬,這馬彪悍得很,任何人都不得近它身半尺,不知這琰姑娘是怎麼騎到它身上的,不過就她這麼小點點的重量,估計坐在了馬上,馬也不會有感覺吧,估計是她抓了韁繩強行驅策它。這娃娃腿都還沒長出來,就敢跑去玩馬,真是有點能耐。”他們身旁一個胡子拉碴的軍人麵色全無擔憂反而調笑道。“阿武,下次在琰姑娘麵前,你可別這麼說她,她可最討厭別人說她矮小。不過也是,今年她已六歲,卻還是跟三歲小孩一般高,武藝上算是天資聰慧,卻還總是被別人小看,所以她難免心急。”虞先永嘴上雖是在閑聊,可眼睛時刻都盯著熊琰那處,生怕有意外發生。“快快,你們都讓開,啊,好暈啊,這馬總是跳來跳去的。”大悍馬上那個肥嘟嘟的女童老成地探了一口氣,“你們都讓開,我要下馬啦。”虞先永聽到“下馬”,心中緊張了一下,立馬吩咐四周的人都散開,隻餘她那一匹馬在空闊的場地上來回奔跑。眾人皆頗為緊張地望著那匹狂躁的馬,女童卻不以為然,“嘿喲”一聲穩穩地站到了顛簸的馬背上。眾人皆是心中一驚,不知她下一步要如何,卻也驚歎道她的舉動,竟能如此平穩地站在動蕩的馬背上。而阿武隻是對著虞先永和厲千行嘲笑她站著和坐著無甚區別。熊琰摸著她身後的小木劍,口中念念有詞,又聽見她大數三聲“三、二、一!”隻從馬背上一躍而起,幾個前滾翻後順利停在地上,站起來後還不忘愉快地揮舞小手單腳著地旋幾個圈,對成功落地表示慶賀。“虞副將,你看!”在看見熊琰安然落地之後,虞先永剛鬆下來的一根弦,隨著一名兵士的彙報又緊繃了起來。那匹大悍馬脫了韁繩,更是野性難馴,撒開了蹄子四處亂跑,竟跑到了馬棚裏驚動了其它的馬,現在馬棚裏所有的馬都變得狂躁不安,意欲掙脫束縛衝出棚子。“千行,快帶你們小隊的人去拉住馬棚裏的馬,別讓它們也跑了。”“好。”“阿武,你們隊快去多拿一些套馬索來,一起把那匹大悍馬製住。”“是。”“還有琰姑娘呢?”待得他處理完這些事,轉身卻不見了熊琰身影。“琰姑娘。。。。。。剛剛順著牆邊的杆子爬出去了。”身後的士兵小心翼翼地說道。“什麼?你們怎麼不攔著她,你們在少將軍回來之前,快把她找回來,若她再有些閃失,我們都沒法與少將軍交代。”想起那個活潑的熊家小姐,虞先永就一陣頭疼。“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