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九年 八月
今日是他的壽晨,大清早在勤政殿按規矩接受朝賀,他去到皇太後居住的“平湖秋月”行禮,和皇額娘一起用過壽宴,又陪著皇額娘轉往安樂園聽戲。
他是以孝治天下的,對皇額娘極盡孝道。
皇額娘是個善良的女人,一輩子沒有得到過皇阿瑪的寵愛,可她從不怨恨,總是對他說,有他這個兒子,就是上蒼給她的恩賜。
因為有了他,額娘從毫無地位的格格升為庶福晉,又因為皇瑪法喜愛他,愛屋及烏的把額娘晉為側福晉,皇阿瑪即位後封了她為熹妃,秘密選定弘曆為儲君後,晉額娘為貴妃。
皇額娘總說她是母以子貴,就算真的是,他也不希望皇額娘那樣想。
沒有皇額娘,哪裏會有他,哪裏會有現在的乾隆皇帝?皇額娘和他,始終是相依為命的。
每年的生辰,皇額娘和他都會談起“她”,那個讓人不能忘懷的女人。她是他的十嬸,皇額娘的至親表嫂,也曾經是皇阿瑪的愛妃。
皇額娘說,若是沒有她,皇阿瑪不會意外的寵幸皇額娘,皇額娘也不會珠胎暗凝;若沒有她,嫡福晉不會對他無私寵愛,皇額娘也不能嶄露頭角;如果沒有她的聰明大膽,他也許就和那些哥哥們一樣夭折,沒有後來的寶親王,乾隆帝……
如果她還活著該多好,讓他有機會報答她,孝順她,對她像對自己的皇額娘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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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低垂,一切喧囂歸於寂靜,他換過衣服,帶著近侍,來到福海岸邊登龍舟,上了蓬島瑤台。
夜色中的蓬島瑤台,燈光璀璨,如仙山樓閣,如夢境幻影。
他輕輕走近,好似追尋芳蹤,路過暢襟樓,信步西列神洲三島,轉過隨安室,上渡橋通東島,來到瀛海仙山小亭。
他端坐亭中,看水麵上一輪圓月,銀波粼粼。曾幾何時,他也曾這樣坐著,癡迷的看著那鴻臨波倩影,撫弦低唱。
禦花園中浮碧亭,圓明園中瀛海亭,她永遠喜歡四麵開闊的景致,就像她的人,七巧心思,八麵玲瓏。
整理皇阿瑪的遺物時,他見到過一幅畫像,是她,牡丹從中,嫣笑如花。那畫是出自郎世寧之手,就連郎世寧這樣的奇才,卻也隻能描摹出她的絕美容貌。
她的溫柔婉約,她的顧盼風情,她的仙姿雅韻……任世上再多的丹青妙筆,也描畫不成!
隻可惜,天妒紅顏。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皇阿瑪走時,正是她離去的第十年,皇阿瑪最常念誦的,就是這闕《江城子》。
現在想來,皇阿瑪是何其有幸,一輩子,能遇見一個她那樣的女人,輕掬掌心,傾心愛戀;皇阿瑪又是何其不幸,傾其所有,窮盡一生,卻始終沒有得到過她的心。
他遠比皇阿瑪幸運得多,至少從小到大她都非常喜愛他。
自他記事起,就經常能在嫡母的屋裏見到她,常常置身於她溫暖馨香的懷抱裏。他稚嫩的雙手,曾經撫摸過她柔美的臉龐。他賴在她懷裏撒嬌,喜歡看她心疼他的眼神。就算後來,她如鳥折翼,被禁深宮,每日鬱鬱寡歡,但麵對他的時候,依然會慈愛溫柔,依然會,擁他入懷。
在他心目中,她是世上最完美的女人,是善良、聰慧、溫柔的化身。他這一生,不知能不能尋找到她那樣的女人,哪怕隻能如她一半也好。
渡橋那端,嫋嫋婷婷走來一個人,昏黃的宮燈照著她的衣角。他迷離的望著,嬸嬸,是您麼?
人走近了,他失望的垂下眼簾,暗笑自己的癡傻。伊人已逝,如何還能見到?就是在這故居之處,也隻能緬懷罷了……
皇後富察氏在很遠處,就見皇上失神的坐在燈火通明的瀛海亭裏,她提著宮燈悄悄走近,看見皇上身上穿著香色龍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