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國俗語有句話叫“紙上談兵”,我覺得英國和法國的“民主政治”倘若比專製的國家有不同的地方,最大的特點可以說人民的確已得到“紙上自由”了。這所謂“紙上自由”,也可以說是“嘴巴上的自由”。

要明白這特點,需要相當的說明。

法國的報紙,無論極左的報或極右的報,對於政府的批評指摘,都盡量地發揮;法國社會黨的機關報和共產黨的機關報,對政府更往往抨擊痛罵得體無完膚,從來沒有因言論開罪當局而有封報館、捕主筆的玩意兒。議員在議院裏當麵斥責政府要人,那更是司空見慣的事情。

號稱“巴立門的母親”的英國,為歐洲“民主政治”國家的老大哥;關於“紙上自由”或“嘴巴上的自由”,也可算是發揮到淋漓盡致了。盡管聽任你在文學上大發揮,盡管聽任你在嘴巴上大發揮,但在行動上,這資本主義的社會製度好像銅牆鐵壁似的,卻不許你越雷池一步!

英國自命為“君子人的國家”,有許多報紙上的言論,都是雍容爾雅,委婉曲折的,但是像工黨機關報“每日先驅報”對於現任首相麥克唐納之冷嘲熱諷,甚至瞎尋他的開心,往往有很令人難堪之處。獨立工黨機關報之《新導報》和共產黨機關報之《工人日報》,對於統治階級之嚴厲的評論,明目張膽宣言非打倒現政府,非推翻現統治階級,一切問題都無從解決。這在專製或軍閥官僚橫行的國家,直是大逆不道,老早把“反動”的尊號奉敬,請貴報館關門,請貴主筆大嚐一番鐵窗風味,或甚至非請尊頭和尊軀脫離關係不可!但在英國不但這種報紙盡管繼續不斷地發揮他們的高論宏議,就是研究社會主義的機關,或共產黨的出版機關所編行的書籍,直呼現統治階級為強盜,也得照常發售,從沒有聽見政府當局說他們有反動嫌疑,非搜查沒收不可。

還可舉個具體的例子。英國是個君主立憲的國家,一般人民對於英皇還不得不有虔敬的態度,各戲院裏末了時還都須唱著“上帝佑我皇”的歌調。去年11月22日“巴立門”舉行開幕典禮,訓辭中提到經濟恐慌和失業問題,有“我的人民繼續情願忍受犧牲”之語,共產黨機關報之《工人日報》在第二日的報上,不但在言論裏極盡揶揄,並且登一個惡作劇的插圖。把英皇畫成一個矮子,手上捧著一大張“皇上演辭”,下麵注著上麵所引的那句話。英皇後麵,一個高大的警察和首相麥克唐納扶持著一個“失業新律”,是準備在議會通過以壓迫工人的,再後麵便是一大堆工人群眾示威高呼“一致摧毀‘全家總收入調查法,”及“打倒造成饑餓和戰爭的政府!”等口號。這種實際情形和“繼續情願忍受犧牲”的“皇上演辭”,適成相反的對照!尤其是把“皇上”畫成那副尊容!但是“工人日報”照常公開發行,並沒聽見它得到了什麼大不敬的罪狀。“皇上”的威風比我國的任何軍閥官僚都差得遠了!所以我說,“紙上自由”可算是發揮到淋漓盡致了。

英國“巴立門”裏的“嘴巴上的自由”,記者在“巴立門的母親”一文裏已略為提起。上麵所談的最近“巴立門”開幕的那一天,還有一個件事情頗有記述的價值。那天舉行開幕典禮的時候,英皇在貴族院裏剛才把演辭說完,聽見有一人大聲問道:“關於取消‘全家總收入調查法’和失業救濟費折扣兩事,究竟怎麼樣?”大膽這樣向英皇問著的是獨立工黨議員麥閣溫(JMcGovern)。他接著喊道:

“你們是一群懶惰好閑的寄生蟲,靠著別人所創造的財富過活。外麵人民是正在挨著餓,你們應該覺得自己羞恥吧。”

當時與會的許多貴族們和議員老爺們都相顧驚愕,麥閣溫大喊之後,從容步出會場,典禮也隨在靜默中收場。後來這位獨立工黨的議員還是繼續做他的議員,沒有聽見他得到什麼大不敬的罪名。這種新聞,如在我們貴國,早給檢查新聞的老爺們扣留,不許刊登,但在英國,各報仍在第二天照事實登出,《曼徹斯特導報》並在社論中警告政府,謂麥閣溫的行為雖鹵莽,但人民的困苦,實其背景雲雲。所以我說,“嘴巴上的自由”可算是發揮到淋漓盡致了。

這當然是處身軍閥官僚橫行的國家裏麵的人民所垂涎三尺的權利,因為在這樣的人民,隻有受壓迫剝削的份兒,連呻吟呼冤都是犯罪的行為!

但是進一步講,終究還僅是“紙上自由”!在行動上,統治階級的爪牙——警察、偵探等……也就防範得厲害。有位朋友在倫敦某處演講,演畢後,有位共產黨員順便開著一輛破舊的自備汽車送他回家,就有警察暗隨在後,把他的住址抄下,第二天便向他的房東盤問得很詳細。又如在倫敦專售共產主義書報的工人書店,外麵就常有便衣暗探注意買書的人的行蹤。

有一次我和倫敦報界某西友在某菜館裏午餐談話,我們所談的是關於英國新聞事業的情形,但因為他是共產黨員,不久就有侍者偷偷地來關照,說外麵有警察注意著。他們簡直好像布滿著天羅地網似的!

1934年1月25日,倫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