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像一個怪物一樣活著,還是像常人一樣清醒地死去。
仍可以被稱作孩子的少年靜靜躺在那裏,赤色的眸子掩在單薄的眼皮下,白皙的皮膚,纖細的身形,如此羸弱可愛。亞當,那是將被她選中的亞當~仿佛有人含著古怪的憐愛情緒瘋狂高喊:“親吻他吧~他是你的~”如同被蛇蠱惑的夏娃,櫻發少女眼神漸漸渙散,慢慢俯下身,櫻色長發垂下來掃過男孩的臉頰,傾注著畸形熾熱欲望的吻印在孩子的唇角。
徘徊在睡夢邊緣的孩子皺起眉頭,掙紮著想要掙脫,卻被女孩突然加大的力道束縛。勉強張開眼睛,赤色的瞳仁對上少女近在咫尺的無神眼眸,褐發男孩遲疑著開口:“姐姐?”恍若有滑膩的花蛇迅速地擦著皮膚竄過,激起冰涼的顫栗,瞳孔緊縮,少女猛然清醒,仿若剛剛發現自己做了什麼,不可置信地後退,終於像是難以承受般地轉身,飛快跑出弟弟的房間。
到底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滑倒在冰冷的地板上,櫻發少女痛苦地揪住垂在兩頰的長發。瘋狂得意的笑聲不斷盤旋在腦中,天啟病毒侵蝕而帶來的疼痛細細密密爭先恐後地湧過來。好像身處在無底的晦暗海洋裏,一波又一波的海浪將她打向海洋深處,無法逃脫,她絕望地看著自己下沉下沉。誰都好,救救她,救救她!僅僅咬住下唇阻止即將飄出口中的呻吟,蜷縮成一團的少女在心中呼喊。
“真名?”櫻發女孩從膝間抬起頭,柔和的珍珠色眼瞳裏尚殘留著水光。
青白的月光斜斜地映照進廊間,宛若鋒利的匕首刺穿凍結的空氣。站在落地窗和月光構造的光影間,金發少年居高臨下地看著縮成一團的櫻滿真名,漂亮的灰色眼瞳裏隱隱的擔憂卻不容錯認。
“特裏同。”真名仰著臉,睜大眼睛注視著身前的少年,惘然地呢喃著他的名字。
“怎麼?發生了什麼?”沒有得到答複的少年眉間微微蹙起,探手撫觸著跪坐在地上的女孩的發頂,問道。
真名像是陷入了無始無終的夢境,感覺不到少年關切的眼神,她的視線穿過特裏同略略淩亂的金褐色頭發,停留在窗前流淌了一地的月光上。
就在特裏同以為她不會回答時,他聽到女孩子清軟的聲音徐徐響起。少女仍然睜大著雙眼,無神的瞳仁裏方才他所見到的恐懼絕望蕩然無存,隻有一片近乎死寂的平和。透明的淚水從眼眶裏滑出,真名仿若未覺,平靜地望著他,輕聲說:“我正在變成一個怪物。”女孩吞吐間形成的氣體在冰冷的空氣中凝成一團,顫顫巍巍地掩住她的臉頰,好像要將她融化在青白的月光裏。
特裏同無端想起他和真名為數不多的見麵。他從迷蒙中醒來,女孩子的麵容一點一點映入眼中,海邊的落日染紅了視野,她在這樣的光芒裏笑起來,如同歐若拉,無論是否承認,那都是他生命裏第一縷耀眼極光。“可以叫你特裏同嗎?”女孩子歪著頭,狡黠地望著他說。輕輕吐出的一句話對於他,仿若一場儀式,結束了無名實驗體的晦暗生涯。
“我正在變成一個怪物。”現在,她看著他,又仿佛透過他看向不知名的時空,簡簡單單像是陳述一個既定不可扭轉的事實似的,在他耳邊輕輕說。
他曾經無數次驚異甚至憤恨地在心中問道:為什麼作為天啟病毒最早的感染者,她依然可以擁有天真近乎愚蠢的幻想,露出那樣溫柔純澈的笑容?可是,他抬起頭,驀然發覺這樣單純澄澈的笑顏不知何時已經消失了。跪坐在地板上的女孩子如此孱弱孤獨,她和他,似乎不再是被選中的夏娃和被迫接受選擇、被遺棄、被淘汰的試驗品。
真名提起唇角,艱難地微笑著,捋起頸後的長發,露出的脖頸已經沒有了纖白的皮膚,那裏完全被紫色晶體覆蓋了。這正是天啟病毒侵蝕的後果。“看,它已經到這裏了。”她小聲說著,聲音有些顫抖,“我控製不住它。”
一滴水珠突然砸在他的手背上,他注視著真名,女孩子仍舊彎著唇角,小小的笑容像是春天空氣裏紛飛的楊絮球,輕柔可愛,但是卻有一滴又一滴的水珠從珍珠色的眼睛裏滑落,砸在他的手上,就像漫天的流矢擊中他的心髒。
“真名。”好像有一聲歎息溜出舌尖,他輕輕擁住了微笑著落淚的女孩,那是第一次不含目的的靠近她,仿佛櫻滿真名不是能決定他命運的夏娃,而隻是普普通通的需要安慰的女孩。
“哈?你以為你在做什麼?”懷裏的女孩猛地推開他,眉毛高高挑起,柔和的眉眼竟有些淩厲,“下等人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