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的文的意念也經過幾番演變。南朝所謂“文筆”的文,以有韻的詩賦為主,加上些典故用得好,比喻用得妙的文章;昭明《文選》裏就選的是這些。這種文多少帶著詩的成分,到這時可以說是詩的時代。宋以來所謂“詩文”的文,卻以散文就是所謂古文為主,而將駢文和辭賦附在其中。這可以說是到了散文時代。現代中國文學的發展,雖隻短短的三十年,卻似乎也是從詩的時代走到了散文時代。初期的文學意念近於南朝的文的意念,而與當時還在流行的傳統的文的意念,就是古文的文的意念,大不相同。但是到了現在,小說和雜文似乎占了文壇的首位,這些都是散文,這正是散文時代。特別是雜文的發展,使我們的文學意念近於宋以來的古文家而遠於南朝。胡先生的文學意念,我們現在大概可以同意了。
英國德來登早就有知的文學和力的文學的分別,似乎是日本人根據了他的說法而仿造了“純文學”和“雜文學”的名目。好像胡先生在什麼文章裏不讚成這種不必要的分目。但這種分類雖然好像將表情和達意分而為二,卻也有方便處。
比方我們說現在雜文學是在和純文學爭著發展。這就可以見出這時代文學的又一麵。雜文固然是雜文學,其他如報紙上的通訊,特寫,現在也多數用語體而帶有文學意味了,書信有些也如此。甚至宣言,有些也注重文學意味了。這種情形一方麵見出一般人要求著文學意味,一方麵又意味著文學在報章化。清末古文報章化而有了“新文體”,達成了開通民智的使命。現代文學的報章化,該是德先生和賽先生的吹鼓手罷。這裏的文學意味就是“好”,就是“妙”,也就是“美”;卻決不是賣關子,而正是胡先生說的“明白”“動人”。報章化要的是來去分明,不躲躲閃閃的。雜文和小品文的不同處就在它的明快,不大繞彎兒,甚至簡直不繞彎兒。具體倒不一定。
敘事寫景要具體,不錯。說理呢,舉例子固然要得,但是要言不煩,或簡截了當也就是幹脆,也能夠動人。使人威固然是動人,使人信也未嚐不是動人。不過這樣解釋著胡先生的用語,他也許未必同意罷?
北平《新生報》,1946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