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人生的前十五年是在南疆蒙舍詔大將軍府度過的。(1)
大將軍府威嚴,肅穆,什麼都是規規矩矩一筆一劃。可是,每一個春天,當府裏千樹萬樹的桃花開成一片香雪海,連天地都似被氤氳成胭脂的顏色時,那端的是風景如畫。我未曾見過姑蘇,但總覺得,春天的大將軍府,浪漫瑰麗更勝姑蘇。
是的,即使是二十年後我走遍中土西域,還是覺得,天下最美的景色,莫過於少時,每一年那催開春天的桃花雨。
我自小被送上山學藝,從我有記憶起,撫養我長大的就是我的師父,蒙舍詔的大將軍段青崖。師父能征善戰,是蒙舍的國之柱石,卻長了一張比桃花更明豔,比女子更柔美的臉。所以,人們常拿他和北齊高長恭作比。但我深刻地相信,說這話的人絕對沒有見過這位蒙舍詔的武官之首和他那張臉極為相稱的一麵。
比如,現在。
白衣的美人師父翹著腿坐在一棵桃樹的樹枝上吟著《桃夭》,長袖舞動帶動翩飛的衣角如蝴蝶翩躚,十指靈動牽出絲絲銀彩如姑蘇繡娘手中溫柔的繡線。他就是這麼悠閑地,自如地,溫柔地,懶散地,毫不在意地化解著我十成內力催動的可以用來殺人的飛花流。末了,還夾住最後一朵簪在鬢邊,“好徒兒,多謝。
”
聲線柔和低緩,明明語氣平淡,卻似花底滑過的鶯語,平白地勾起些許浮華與蕩漾。似乎,還拖著幾許迷離淺笑的尾音。
都說白衣讓人顯得清越孤高,為何在我師父身上就反而顯得嫵媚又妖嬈呢?
可是,樹上那人直接無視了我的怒視與歎息,纖長的手指撫了撫鬢角:“姿勢倒是有為師三分的優美了,隻可惜,內力還有七分的不足呀,嗬嗬。好徒兒,你的第十一次挑戰又要失敗了麼?哎,可惜可惜,為師的愛物要何時才能送出去呀?它可等得花兒都要謝了呢。”說完,抬頭看了眼掛在更高樹枝上的水杉匣子,幽怨地歎息了一聲。
“老頭,是第十次。”我沒好氣地嚷著。他聽到那句老頭,撇了撇嘴想要反唇相譏,我卻及時地堵住了他的話,“而且。。。。。。”
忽地我雙臂展開原地一轉,滿地桃花平地而起,如同無數珠玉碎濺直襲向樹上那人。
“誰說我要輸了?”
師父卻皺了皺眉:“這次怎麼連準頭都。。。”話沒說完,因為這時他坐著的樹枝無聲而斷。那根樹枝早在前幾輪看似莽撞的進攻中就已被我不著痕跡地傷得千瘡百孔。任是師父武功再了得,他聚氣時身體也會加重,成為壓斷樹枝的最後一根稻草。而以他的驕傲,飛花不到最近是,他絕不會出手化解。所以現在樹枝一斷,他人在半空,注足內力的花瓣已近在咫尺,剛剛還有失準的的攻擊,已然精準地罩向他天靈,麵門,心口以及周身大穴。師父並不是不能化解,隻是。。。。。。
係住水杉匣子的繩被花瓣切斷,我輕輕巧巧將那匣子抱了個滿懷。
匣子裏裝的是大將軍府的至寶。師父與我約定,我若能腳不離地,單憑飛花摘葉從他手中奪得,那就歸我了。看著水杉輕盈的紋路,我心情大好。
“哎呦你個臭丫頭。為了個破盒子不擇手段,竟然。。。。。。”師父淺笑著走過來,白衣還是那樣纖塵不染,鬢邊的桃花也依舊盛放。隻是無論他如何婷婷嫋嫋,都絕無半點脂粉氣,即使簪著花,也隻讓人覺得優雅又秀氣。
我又堵住他:“師父師父,這叫兵不厭詐嘛。再說您老也別囂張,改天妖姬要是知道您把《桃夭》唱那麼難聽,保不準給您送點糖果讓您突然就人老珠黃。”
“司馬那丫頭可沒那膽子,隻有你,我的好徒兒,你才是真真的好心腸,都謀殺起師父來了。”說著就抬手瞧我腦門,我左躲右躲,愣是沒躲過去。
哎,果然是,功高一成壓死人呐。
我嘴裏討好著:“師父啊,這世上誰能殺得了您哪,別人不求著您別去傷他們已經是膽大的了。師父您說是不是?”手上也不閑著,三下兩下便打開了千機鎖,可是,我左看右看,這匣子裏也就那麼一副半透明的手套。
“喂,怎麼回事?”
“喲,已經開啦。好徒兒啊,你怎麼什麼本事都沒學好,就這撬鎖撬得得心應手呢?”師父又嫵媚地笑起來,完全無視我的質問。
“不是三至寶麼?怎麼隻有一件?”
“我隻說了是至寶吧,有說三件一起給你麼?”美人師父的臉上洋溢起一個奸計得逞的笑,“好徒兒,剛才是誰說的來著?兵不厭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