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杜鵑姑娘,在這個世界上是有著複雜的生物咧!我也就降生在那裏麵了。我家裏有五個弟兄,我是第三個,我的父母很鍾愛我,他們教我許多人間的規矩和知識,他們希望我很平凡的過活。但是你知道,天賦與我的心是怎樣脆弱而敏感嗬!很輕微的風,也常常壓迫我,玫瑰花的刺,也常常刺痛我。嗬!我是一麵擦著損傷的心血,一麵向前途追求。我曾經獨自走過一片大沙漠,那真是怕人的空虛和冷落。我渴得從心底冒出火來,但是要求喝一滴的甘泉也沒有。後來我精疲力盡的臥倒了。正在那個時候,我忽見天邊閃著一線的神光。我就向這道神光忘命的追上前去。忽見前麵現出一片蔥蘢的大森林來,在那森林裏麵,有一個偉大的詩人,他身上穿著一件寬袖闊襟的袍子,在微風裏非常輕柔的飄動著。他的胸前,有極純白美麗的銀須,在太陽影裏發著光,他的四圍,有許多的青年人圍繞著。那些青年他們茫然的來到人間,心是空空洞洞的。他們的靈魂好像一個刺蝟,非常畏縮。但是這時他們是被罩在大詩人的靈光下,萎縮的靈魂才慢慢抬起頭來,向他請求指示生命的路程。那老詩人,眼裏充滿了憐憫的淚光,向每一個寒傖的人兒撫慰。然後她嚴肅的指著陽光照耀著的那條平坦大道說:‘空虛的靈魂們看嗬!那就是生命的路程,你們分頭去追求吧!凡你們所需要的那條路上都有。在一個美滿的果園裏,生長了各種真理的果實,你們去采吧!不用多,隻要得到一個就夠了。……’

“那些青年果然按了詩人的話,向前途去了。這時森林裏非常冷靜,隻剩下那位大詩人,和無窮的幽默。但是他依然站在那裏,似乎在等待接引一個最難接引的靈魂咧。

“嗬!杜鵑姑娘!這時我正來在樹林外,我覺得這是詩人特別留給我的好機會。他所要接引的就是我,於是我就跑到他的麵前跪下,吻著他的袍襟祈求道:‘偉大的詩人!請你給我一些特別的恩惠吧!我是這樣空虛而且孤獨,你讓我跟了你去吧!我知道你的家鄉,是全世界最富足而且美麗的地方。讓你那菩提樹上的聖露,來洗淨我的塵垢和瘡痂吧!還有那些椰子甜汁,可以醫好我?啞的歌喉,終年常綠的芭蕉葉,可以作我的?褥咧。……’

“老詩人用冬日太陽般的目光,溫柔的看著我說:‘孩子!你看那邊是月光照臨的一條神秘的路,路旁滿開著玉簪和曉香玉,也有甜蜜的露滴,可以找到你所需要的果實,——滋養你生命的果實!勇敢些上那條路上去吧!’

“我辭別了老詩人,就忙向他所指示的路上奔去,果然那是一條神秘的路,月光永不離開的照著。而且有一層薄如蟬翼的淡霧;籠照著白色的玉簪和蔥鬱的鬆柏樹。我就沿著各色的花籬和花架,慢慢的走去。後來我看見一個果園,滿樹上懸掛著像火一般紅的果實;於是我輕輕推開那扇竹籬門有一個和藹的老人迎了出來說道:‘年輕的靈魂來吧!這裏有熱情和智慧培成的果實,你可以盡量的享用!’他說著把我引到一株樹下,那些果實,就好像絕大的珊瑚帽墜似的,在翡翠似的葉叢中懸掛著。那果樹的下麵,放著非常潔白的雲母石的椅子,我就坐在那裏,摘下樹上的果實吃了,嗬!杜鵑姑娘,那真是奇異可貴的果實呢!一種形容不出來的香甜,直灌進我酸苦的心田裏去,把從前的空虛充實了。於是我就定心的住在那個果園裏不想再追求別的東西了。

“不知經過多少時候,我忽然覺得那些果實略有些發酸,而且那顏色也現得有些淡了,吃下去以後,心裏覺不到從前的飽滿;這情形是逐漸的壞下去,於是我又離開了那個果園不知不覺來到一個新的沙漠上。這時候我心裏感到更深一層的悲哀,因為我追求到的第一個幻影現在是破滅了。我對於生命的前途,更加懷疑了!——“我在這個新沙漠上,搜尋了很久,仍舊一無發見嗬!杜鵑姑娘,我沒有辦法,後來走到一個小村店裏,那是班鳩太太的侄兒開的店鋪。我走進去之後,就失神似的向他叫了一聲‘哦!酒!’

他這時正在櫃台上算帳。聽了我的聲音,立刻放下算盤走過來說:

‘夜鶯詩人,要喝酒吧!’我說:‘我要濃醇的鴉片酒,讓我的苦悶消釋於毒醉中,嗬!班鳩先生!你是多麼慈愛而且慷慨呢!’班鳩先生笑著放下酒杯,及酒瓶,然後低聲說道:‘多愁的詩人!什麼事又苦著你呢!但是酒對於失意人,是很有效用的呀,是不是?’

他說完不等我的回答,仍就回到櫃台去。我端起酒一口喝盡,立刻覺得眼前的世界變了,眼睛裏冒出火星來,心跳得非常的快,不久我便倒在地上了。班鳩先生走過來,把我扶到床上,一直睡了一整夜,我才醒來。那時班鳩先生正站在我的身畔說道:

“‘喂!悲慘的詩人!現在覺得怎樣?’

“‘怎樣嗬!天!隻有天知道喲!’我這樣對班鳩先生悲歎著。

“我從那一天毒醉後,就生了一陣熱病。這自然是更壞的運氣。

不過在病床上,我又追求到一個幻影;我覺得現在須得皈依於哲人的真理之前。詩人的詩歌不能安慰我整個的生命;也許哲人的真理,可以克服我一切的煩惱呢!我既開始追求這一個幻影,我便極盼望趕快恢複我的健康,並且我發誓不再喝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