闊人們又高談闊論著,間或雜一些要人趣事,窯子新聞,至於部屬下的女職員容貌等等的比較觀……當素裳經過這客廳門口的時候,她聽見徐大齊正在大聲的說:“……完成一種革命,正象征服一個異性似的……”以及許多拍掌和嘩笑的聲音。

她便皺了眉頭,帶點輕蔑的想:“這一般新貴人!”一麵走下樓梯去。

汽車夫阿貴便趕快跑去預備開車。

“不用,”她向他說,便自己雇了一輛洋車,到南河沿去。

當她走進大明公寓的第三號房間,她看見洵白一個人在那裏,正朝著一麵鏡子打領結。

這兩個人一見麵,便互相擁抱著了:他吻著她的頭發,她又吻著他的眼睛……過了一會,她才清醒似的在他耳邊說:“你,你昨夜睡得好麼?”

“還好。”洵白也問她:“你呢?”

“我沒有做夢。”

洵白便笑著和她很用力的握了手,於是他和她各坐在一張藤椅上。

素裳又看著他說:“你剛起來?……”

“對了。我正想到你那裏……”

“在路上我還恐怕你已經去了。”

接著她和他便相議了許多事情。每一件事都經過一番精細的商量。最後把一切問題都解決了。洵白便決定他不到美國去,並且覺得到美國去對於工作上並沒有什麼益處,因為這時並不是考察美國工業社會的時候,至少有許多工作比這個更為重要的。他便決定去要求把他派到美國去的工作改到莫斯科去,而且能運動和她一路去——如果這希望能成為實事,那末,在那裏,她既然可以受實際的訓練,而他自己也更多一些閱曆,並且還可以和她常常在一塊。於是他們便說好後天就動身。洵白便寫一封信給程勉己,要他在上海為他們預備住處。他並且介紹的說:

“在信仰上和在工作上,能夠同我一樣努力的隻有他一個。

我常常從他那裏得到許多勇氣和教訓。並且他為人極其誠懇。他也很愛好文學。所以他是我的朋友,同誌,先生。你一定也很歡喜他的。”

隨後他們又興奮著,互相慶祝了一番,這才離開了。

“我是幸福的。”素裳想著一麵斜著臉看著洵白站在大門口笑著。當車子拐彎時,她看見葉平挾著一個黑皮包在柳樹旁走著,忽然站住向她問:“到那裏去?”

“從你那裏回去。”車子便拉遠了。

“她到我那裏去麼?”葉平想,“她從沒有到我這裏來過。”便疑惑地走了回來。

一進門,他看見洵白現著異樣快樂的臉,微笑著,知道他進來也不向他說一句話。他問:“素裳說她來過這裏,是不是?”

洵白便遲疑的回答說:“是的。”

葉平把黑皮包打開,從裏麵拿出講義來,一麵想著他的這朋友的特別歡喜,和素裳來這裏的緣故,並且他聯想起近來洵白的情形,以及那一塊扯碎的紙條子……他覺得這是一種秘密了。

“哼,”他生氣的想,“連我都騙著。”便把那講義放到屜子裏。

這時洵白忽然叫了他,又說:“我決定後天走……”

“那末,素裳的日文已能夠自修了?”

“這沒有關係。”洵白停了一會又接下說:“她,她大約和我一塊走。”

葉平便詫異地看著她的朋友,急迫的問:“什麼,她同你一路走?為什麼,你同她?……”

洵白便握著他的手,把一切情形都告訴給他了。但葉平卻反對的說:“我不讚成!”

“為什麼呢?”

“戀愛的結局總是悲劇的多。”

“不,我不相信。因為我和她極其了解。我們的愛情是建築在彼此的思想,工作,以及人格上。我認為你可以放心。……”

“許多人都為愛情把工作馳怠了。”

“我相信我不會。惟一的原因就是她的思想比我更徹底,她隻會使我更前進的。我正應該需要這樣一個人……”

葉平沉默著了。過了許久他才拍著洵白的肩膀,聲音發顫的說:“好的。我不為我的主張而反對你們。在我的意思,我是不讚成任何人——自然徐大齊更不配——和素裳發生戀愛的,因為我認為她不是這人間的普通人。但是——現在我為你們祝福好了。不過,你和她走了之後,我不久也必須到南方去了,因為我在這裏一個朋友也沒有,我完全孤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