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客棧的夥計們已來接客了。兩位老人和之菲,秋葉都同意住客棧去,由肥的老人和夥計們接洽。

“到我們的棧房去,好嗎?行李一切都交給我們,我們自然會好好地招呼的。”一個眇一目,穿著深藍色衫褲的客棧夥計向他們說。

“我們這裏一總行李三件,到你們客棧去,共總行李費幾多?”肥的老人問。

“多少隨你們的便吧,不要緊的,不要緊的。”眇一目的夥計答。他一一地給著他們一張片子,上印著“彙中客棧”四個字。瘦的老人向他索著銅牌。他很不遲疑地袖給他一個鵝蛋形大小的銅牌,上麵寫著什麼工會什麼員第若幹號字樣。瘦老人把它很珍重地藏入衣袋裏,向著之菲和秋葉很得意地說:“有了這牌,便是一個證據,可以不怕他逃走了!”

之菲和秋葉點頭道是。過了一會,行李已先給小艇載去,他們便都被這眇一目的夥計帶去坐小輪船渡河。

這時那兩位老人步履很艱的在踱來踱去。眇一目的夥計向著他們說:“坐我們棧裏頭自己特備的汽車去吧。”

“恐怕破費太多,我們坐黃包車去吧。”

“不,這汽車是我們自己特備的,車資多少任便,不要緊的,不要緊的。”

“真的是這樣嗎?”

“怎麼不真!”

兩老和之菲,秋葉都和這眇一目的夥計坐上汽車去。這時忽然來了一個流氓式的大漢,向他們殷勤地通姓名,打招呼,陪著他們同車到客棧去。

彙中客棧是一所房舍湫隘,光線很黑暗的下等客棧,兩老同住一房。之菲和秋葉同住一房。兩老住的房金是每日一元八角。之菲秋葉的是一元六角。過了一會,他們的行李都被送到,他們都覺得心滿意足。

之菲和秋葉在房中,剛叫夥計開飯在吃的時候,那眇一目的夥計和那流氓式的大漢,和另外又是一位大漢忽然在他們的門口出現。

“先生,打賞!”眇一目的夥計說。

“我們是替先生一路照顧行李來的,”流氓式的兩位大漢說。這兩位大漢,賊眼閃閃,高身材,一臉橫肉,聲音蠻野而洪大。

“那兩位老先生打賞我們九元五角。你們兩位照樣打賞吧!”兩位大漢恫嚇著說。

“我們兩人隻是一件行李,行李費講明多少不拘。我們又不是個有錢人,那裏能夠給你們那麼多!”之菲說,他覺得又是駭異又是憤怒。

“你先生想給我們多少!”他們用著嘶破的口音說,聲勢有些洶洶然了。

“給你們一元總可以吧!”之菲冷然地答。

“哼!不行!不行!最少要給我們九元!那兩位先生給我們九元五角。難道你們一路來的給我們九元都不能夠嗎!”他們說,露出十分獰惡的態度。

“出門人總是要講道理的!照普通客棧的規矩每件行李不過要二毫錢。難道你們要幾多便幾多,不可以商量的麼?”之菲說,他覺得他們這種敲詐的辦法真是可恨。

“最低限度要給我們八元!快快!快快!我們現時要到外邊吃飯去!”兩個流氓式的大漢說,露出很不屑的神態來。

“一定要我出這麼多錢,有什麼理由,請你們說一說!你們要去吃飯嗎?不要緊的,我這兒可以請你們吃飯!”之菲帶著笑謔的口吻說。

“快!快!最少要給我們八元,分文是不能減的!快!快!快!你們的飯不配我們吃,我們到外邊吃飯去!快!快!”大漢說,他們握著拳預備打的樣子。

“給你們兩塊吧,多一文我也不願意給!你們要怎麼便怎麼,我不輕易受你們的敲詐!”之菲說。他望也不望他們隻是吃他自己的飯。

“快!快!快!快!我們到外邊吃飯去!給我們七元五角,再少分文我們是不要的!快!快!快!”大漢再恫嚇著說。

為要了事,和減去目前的糾紛起見,最後終由之菲拿出六元紙幣打發他們去。這時秋葉嚇得麵如銀蠟色,噤不敢聲。

“全世界,全社會都充滿著黑幕!”秋葉說,抽了一口氣,倒在榻上睡著。

“這裏比新加坡暹羅所演的滑稽劇還來得凶!在暹羅買好了船票,還要避去公司們——暹羅私會(為太平天國失敗後流亡海外的成員所組成。經多年變化後,分成許多個幫會組織)彼此吃醋(船票須由公司們抽頭,此私會與彼私會常因爭奪這項權利鬥殺,釀成命案),在岸上藏匿著,直到輪船臨開時,才敢下船。在新加坡遭福建人的糟蹋(新加坡海麵,福建人最有勢力。他們坐貨船由暹羅到新加坡時,船在離岸數十萬丈處下錨,由福建人的小艇來把他們載上岸去。別處人的小艇不敢來做這項生意,這些搭客都要拜跪陪小心,由這些福建人每人要三元便三元,五元便五元,才有上岸之望),出了錢惹沒趣!來這兒又遇了這場風波!唉!黃大厚說的真是不錯,在家日日好,出外朝朝難!”之菲說,他這時正在飲著茶。

“所以,人類這類東西,到底可以用革命革得可愛些與否,這實在是成了一個大疑問!”秋葉很感傷似地說。

“這個解釋很簡單,他們的種種醜態,都是受著經濟壓迫演成的結果!在這些地方,我們益當認為革命!我們益當確定革命所應該走的路,是經濟革命!”之菲說。他這時對剛才那幾個流氓的憤恨,似乎減少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