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專為來這裏看雪的嗎?其實一開始並沒有這樣的打算。我們最初的願望隻是到伊犁,順便在那裏轉轉。因為一路的景色已經很滿足了。然而我說不清從出發到至今始終有種沉沉挫磨人的傷感情緒彌塞在我的胸腔裏,揮之不去,這感覺因這悲涼而甜蜜的行程堵得人胸口發悶,幾乎喘不過氣來。
是井的朋友的車,他們一家三口撇下生意和手上的活計陪我們向恰西進發。
在鞏留縣城,井的朋友的朋友接待我們吃了一頓便飯。
這時候,我有些坐立不安,我想起這裏有一位親人,是父親的姑姑,從土改時跑到了這裏,都因路途遙遠,幾十年一直沒有過往來,隻常聽爺爺和父親說起她。關於伊犁的姑奶奶,我三歲的時候就知道了,隻是未曾相見。過去在新疆的幾年裏,我也沒能去找她老人家,因為倔強使我不想做一個落魄的投親者。當然,現在想來所有的一切都不是人能夠安排和力所能及的。
對我而言,這都是等待中的緣分。
我對井講了看望姑奶奶的想法。井認為這是天意和命定的事情,因為我們事先誰也不知道要來這裏。
我的心裏盛滿了感動。沒有井,井的朋友是不會安排來這裏的。而井的到來又預示著什麼呢?垂首一想,就連我們動身時說過的話,一路上都一一地應驗了。沒有想到,我們的話,竟成為一則則道破天機的箴言。
我們在車上商量了一下,決定從恰西回來時再去姑奶奶家,這樣省時間,也頗為消停。
車在路上奔馳著,從車窗望出去,看見有段路很像是西海固的某些段落,也有人工攔擋的水庫,路邊的山梁上,猶如禿頂老人的頭一樣荒蕪著,但那些蒼涼的風景卻像是跟我深情地對望和交流。這些,使我覺得親切而又有些淡淡的愁緒。
新疆那麼遼闊,隻要是願意幹活和真正踏實的勞作者,隻要是在父輩或更早的那個時候來到這裏,隨便找個空曠的地方撒上一把種子,就會結出豐碩的果實來的。
我的目光掠過車窗外的一切,藍天、白雲,大片的草場,草場的上空那慢悠悠盤旋的黑鷹,大地上淩亂的石頭,都在演繹著這片疆土上的風情。新疆的每一樣東西,都是有靈性的,活著的、神奇的,就連那一群群喑啞燦爛的石頭,也都是有著生命的,在呼吸著空氣,接納著日精月華的。那一群群撒滿山坡荒穀草地上的石頭,倘若不走近和仔細地辨認,就會覺得那是一群低頭吃草的壯碩羊隻,而一群群牧野啃草的羊群,卻會被人錯看為滾動的石頭。這裏各色各異圓碌碌的石頭與羊的顏色太相像了,就跟珍珠的顏色一模一樣,看上去賞心悅目。
大片大片的綠灌滿了我的雙目,我開始把眼睛微微閉上,在車裏搖搖晃晃地,心裏想自己不再孤單。
每當我走在喀什抑或烏魯木齊的街巷時,看見那些頭上穩穩當當頂著滿笸籃的油香、饊子和麻花遊浪著穿過巴紮街巷的人,我就一下子覺得回到了古老的《天方夜譚》的世界裏,就覺得那麼奇妙和浪漫,加上那回旋在街巷上空的異域獨特的音樂,更是有種難言的感動和亢奮。
就這麼想著的時候,車子就接近恰西了,出現一段爬山的路,車行在上麵,使得我不敢往右邊的深穀裏望。下麵是懸崖峭壁,如果掉下去會粉身碎骨的。一路上,井給他們講我以前是一個喜歡冒險的人,於是他們就都笑我把以前的冒險精神丟失了。我不置可否地笑笑。
井的同學李兄把握著方向盤,他言語不多,一副穩妥和成竹在胸的樣子。可我總擔心他把車輪子壓得距離右邊的懸崖太近。後來我發現是因為道路太逼仄了,車輪無可奈何地會壓在懸崖邊上,加之路麵左高右低,整個車身就有點向左邊傾斜,我感覺隻要車上我們中的任何一個用力一晃,或身子往右一靠,這一群人就都會翻下懸崖。
我忍不住問李兄,倘若下點冰溜子,可不就麻煩了嗎?
李兄說,冬天這裏是不通車的,下雪之後車也根本進不了山,再說冬天外麵也沒人會來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