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西海固,我有時感到自己的渺小,寫了許多關於西海固的人和事,但這些都那麼不值一提。
我唯一懷念的是關於西海固這片土地上的一條實實在在而又不大知名的河,即是沙溝至須彌山下的那一條苦澀的河。
這條河準確的源頭我至今也沒搞清楚。我隻知道它是從西吉沙溝東南方流淌下來,一直融入須彌山下寺口子那座大壩。
這條河的名字叫大河。它是由幾條小河彙集而成的。也有人稱這條河為“清水河”,由於平素河裏的水是清澈見底的。總之,幼時我們則更多地喜歡稱它為大河,大河嗬、大河!叫著叫著就有種國人之於長江黃河的那種感情了。確實有過那麼一些感動的。
但是這條清清的大河,隻能令人望而興歎,因為河水苦鹹得無法叫人飲用。這樣,河便失去了它本身的意義與最本質的作用。它之於人隻似一個虛設的樣子,它的苦以至於連牲口都不願多飲它一口。熱急的人們跳進河裏洗個澡出來,立即便落下一個堿霜覆蓋的身子。
我有時靜靜地麵對這條大河發呆,做著這河水假如是甜水將會怎樣的一個非常遙遠而不實的夢。想得一多,便覺得有多少人和我一樣在做這樣的夢與想象,還有多少人和我一樣因這條河的河水不可飲用而痛苦。也許西海固人之於這樣的環境已經習慣,他們也可能還因諸如許多類似這樣的缺憾而感痛苦,但他們從不因為這些困難而放棄這裏。
據說這條河裏的水主要是讓上遊臭水河的那段奇臭的河水給汙染了,否則,它給人的將有說不盡的好!
我曾目睹過這條大河由於下大雨發洪水衝走的樹根、牛羊、蜂箱子,還有死人!它們被渾濁的水浪浮起又吞噬,然後漂向愈來愈遠的地方。那時的大河,不再是清澈而平靜的了,而是猙獰著凶險的麵孔,極具殘忍而野性十足地翻撲下來,讓人頓覺生畏。
隻為沒有原因的原因,我離開了西海固十多個年頭。
後來才從異鄉回到了沙溝。那時我埋伏起來,苦心鑽研著西海固的機密。不久,北京國際關係研究所的唐興來西海固搞調研。我們深談並結伴騎自行車花了三個多星期時間,在西海固這片土地上走了一圈。跋涉後對西海固的再認識,想起來意義多麼深刻!
當我們從沙溝拱北小憩後,準備穿越寺口子時,我與唐興再一次在這條曾令我們都為之感慨的清水河畔合了張影。後來他去了北京,洗出來了那張“與大河合影”的照片,說要寄給我, 隻是我那時沒個確定的著落,沒能寄成。後來我去北京,他翻出那張照片指著我們身後的那條大河說:“西海固很像這條河,苦澀中包含著人生的韻味。西海固的美麗是一種苦難中悲壯的美麗。”他說他一直被西海固的人和事感動著。
我問唐興還能否記起那次我與他的自行車被沙溝的土路上紅膠泥粘了兩個輪子無法前行,虧得被幾位當地的老鄉用肩扛著自行車到大河裏用手指摳著洗了又用衣袖擦幹淨了的事!
唐興說:“怎麼能忘記嗬!”
說著,我們都為此激動。這就是這裏實實在在的農民,他們盡管衣衫襤褸,但他們的靈魂是被洗淨了的。
一想起那條大河,便覺得情到了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