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歆之35歲的時候,突然感覺到了時間無情,仿佛一個人在暗夜裏走了很遠,忽然天光發亮,幾乎是看到了盡頭一般。他從沒想到日子可以過的這麼快,茂茂和他同歲,現在的她會是什麼樣,他情不自禁在頭腦裏想像了一下她的輪廓。這時候,他的妻子推門進來了,說,這會子發什麼呆?在下雨了,窗戶也不曉得關。他驚了一下,立即起身關窗戶,略微停頓一下,發現秋天已經來了,潮濕的雨水正劈啪地打在窗外的樹葉上。
這淒冷的雨水和他17歲時那年的其實並沒有什麼兩樣。丁堇茂穿著一身暗綠的雨披,在他前麵踏著單車。書包夾在後座的書報架上,濕塔塔地滴水。然後是校門,象征性地下車,然後再上車,直接駛入車棚。兩個人相距幾米,各自在擁擠的車棚裏尋找著空位。茂茂雨披的帽子垂到了身後,頭發上也沾著水,濕乎乎地粘在麵頰上。二人默默無語,而後各自拿了沉重的書包,一前一後地進教學樓。
那是高中時候,好像人人都在為即將到來的高考憂心忡忡。小城市的重點高中,升學率仍然不高。考不上大學就意味著要從此困守於這個封閉的小地方,重複著父輩們在酒精和麻將聲中挨過的無意義的一生。沒有人甘心過那樣的日子,出人頭地從來都是所有人的最初夢想。
教室裏擁擠而喧鬧,茂茂坐在第三排靠窗的一邊,他在第二排,看不到她人,隻能偶爾轉頭用眼睛的餘光鑒定一下她是否還在,始終都沒有機會講話,雖然距離是那麼近。整整三年,他們似乎隻有幾次短暫的交談機會。
第一次是高一的期末考試結束,大家聚在教室裏說話,等待老師來安排放假事宜。考試一結束,人就忽然變得異常輕鬆,好像剛剛經曆了一場艱苦的戰鬥。
他轉過頭,剛好看見她一個人安靜地坐著。於是,他很自然地說了一句,“考得怎麼樣?”“就那個樣子。”她抿嘴一笑,然後問,“你呢?”他模仿了她的語氣,回答,“就那個樣。”
彼此相視一笑,便再也想不出可以說什麼好。
茂茂在班裏從不出眾,她成績一般,而且不愛說話。當時風頭最勁的要數陳曉丹和馬菲了。陳曉丹是幹部子女,市裏檢察長的女兒。葛歆之記得自己好像從初中時代,也就是心智剛剛開啟時就開始暗戀陳曉丹。當然,他也不能確定自己有沒喜歡過馬菲。據說馬菲家是賣麵粉的,俗稱“麵粉西施。”那時,他還是個又矮又瘦的小男生,坐在教室第一排,看著下雨天家長們是如何一個個伸頭探腦地送傘送雨披進來。他的家鄉地處南方窪地,每年5月就開始無窮無盡地下雨,直到洪水爆發。
高中時代,茂茂出現了,一聲不吭。隻聽說她也不是一般人家的女兒,好像父親是寫書的。有一次,他單腳支地跨在自行車上,在一家雜貨鋪買煙時,看到一輛三輪車飛馳而過,上麵坐著茂茂和一個長相清秀的男生,這在小城市是不多見的場景。如果他沒記錯,那個男生叫徐臻,是S中學著名的體委。
他點了一根煙,原地呆呆站著,看著那輛三輪車在遠處漸行漸遠。
後來他發現,其實不是他一個人知道茂茂和徐臻關係密切,幾乎全校都在傳。那個時代,有點風吹草動的小事,都會引起全校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