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巴子

不刮風的時候,煙囪裏冒出的煙就是直的。在沒有太陽的日子裏,那煙就像畫在宣紙上的一棵樹,看見每家的屋頂都栽上這麼一棵樹,其實是很好玩的。黃昏裏偶爾也會起風,那“樹”就悠悠地擺動起來,嫋若楊柳的樣子。

“你看見我家的煙直了,就到林子裏等我。”

這是女孩給男孩定下的約會信號。

於是男孩和女孩在林子裏見麵。先說些村子裏的閑話,接著顫顫地說些情話,然後就沒有話了。其實還有一段沉默的時間四目相對,用眼睛說話。那就是說開始撫摩和親吻,當然都是電視裏的某一個場麵的摹本,但時間比較短,也比較輕,沒有更深入更實質性的內容。然後又是長久的四目相對。

女孩說:“該回去了。”於是女孩先走,男孩要等她走得遠了,再繞一個很大的彎,從另一條路回去。所以每次女孩走了以後,男孩都有一段時間用來回味嘴唇和手指上殘留的感覺,這時的男孩就會輕聲地哼唱一段曲子,感歎生活的美好。

其實男孩和女孩兩家隔得並不很遠,開了門就可以互相望見,隻需招招手兒,根本用不著拿煙的曲直來約會。但女孩提出的時候,男孩覺得這樣很有意思,很有一些浪漫的情調。所以男孩每天下午都要很用心地看看有沒有風,煙是不是直的。

但煙有時候是靠不住的。

有一次男孩去了,女孩卻沒來。男孩心裏便覺得怪怪的,在林子裏轉悠。

他覺得有風的時候林子裏更爽,他想,應該把這個發現告訴她。他還想,不如就改成有風的時候見麵。但他隨即就有了一個擔心,擔心女孩不會答應。因為這裏有風的日子比無風的日子多得多,正像人們平時所說的:這兒很少刮風,一年刮兩次,一次刮半年。因此我們也就知道了,這一對男孩和女孩,單獨在一起的時候並不多。

下一次見麵的時候,男孩問女孩:上次為什麼沒來?

女孩說:那天刮的東風,你家的煙直往西倒呢。

男孩說:我明明看見你家的煙是直的,就像旗杆。

女孩說:你家刮風了我家沒刮。

於是都笑了,煙有時候是靠不住的。

到了刮風的日子,煙就會慢慢地飄散開來。所以整個春天裏男孩總是很失望地望著女孩家的煙囪。

春天快要結束的時候,有一天煙終於直了。男孩看看女孩家的煙囪,又看看自己家的煙囪,急切地向林子裏奔去。

女孩已經在那裏了。

女孩說:我想了一個春天了,煙是靠不住的,我們不如就取消這個約定吧。

男孩問:那用啥辦法呢?

女孩說:我下次告訴你。

這一次女孩沒有讓男孩太快地親近。女孩坐在樹根上自說自話:能到城裏去看看多好,咱們這裏太單調了,連煙都不知道變個樣子,太沒意思了。

男孩說:我可不想去,城裏人複雜,我覺得咱這老林子挺好,我喜歡煙像電線杆似的支棱著。

女孩望著遠處的村子,望著房頂上冒出的煙。男孩望著女孩,兩人都不說話。然後男孩開始撫摩和親吻女孩。

女孩說:我該回去了。

男孩眼巴巴地望著她:下次怎麼見麵呢?

女孩也望著男孩:下次告訴你。

男孩還要在林子裏轉悠一陣,回味嘴唇和指尖上殘留的感覺。但這一次他沒有哼什麼曲子。男孩這時候已經知道自己犯了一個錯誤,是邏輯錯誤。

女孩很機巧。先是取消了以前的約定,然後卻又說:下次告訴你。男孩知道那意思是沒有下次了。但整個夏天裏,每當煙直了的時候,男孩還是固執地走到林子裏,在絕望中,尋找一點點可能和希望。

秋天的時候,男孩在他們常常倚靠的那棵樹上找到了一張字條,是女孩留下的。字條上說:我很好,城裏很有意思,煙囪很少,電線杆子很直,煙卻總是迷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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