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001 難產(1 / 3)

壽光三年的隆冬,最後一場雪下得纏纏綿綿。

湖州烏程縣興元街土地廟後的一戶湯姓人家,男主人是個讀四書五經的儒生,寫得一手好字,在年末常為鄰裏街坊寫春聯畫桃符。

今天輪到街尾賣鹹菜的沈大娘家裏,他麵窗伏案,聆聽窗外“娑娑娑”雪花墜落的音律,凝神想對聯。但是隔壁豬肉胖家一味地放爆竹,轟轟轟的聲音擾得他心緒不寧。

沈大娘窩在炭爐邊給她男人納新鞋,時而抬頭看看天色,又看看湯公子麵上的為難,微微地笑:“湯公子莫著急,若天色晚了就留下吃飯。”

坐在身邊的媳婦兒把薄毯搭到婆婆腿上,接過沈大娘手裏的針線,眯眯笑著說道:“娘你真是糊塗了,湯夫人臨盆在即,別說留湯公子吃飯,就是眼下湯公子的心都隻怕已飛回家了呢!”

湯公子支著筆側過頭,不好意思地連耳根都發紅,稍稍點了下頭就又苦思冥想。

身後的婆媳倆交耳幾句,都會心一笑。並非湯公子今日江郎才盡,而是他身在曹營心在漢,焉能專注,便取笑幾句權當活絡活絡他的思路了。

過了半個時辰左右,湯公子終於擱筆完工,兩張灑金紅紙上鐵畫銀鉤書就了措辭工整的對子。他匆匆收好墨盒,洗完筆拿棉紙包好,一起放到隨身帶來的背袋裏,就拱手跟沈大娘告別:“天晚了,小生這就告辭。”

沈大娘跟她媳婦兒起身相送,忍不住又捉弄他:“怎的就走了?果真不留下嗎?你家就隔了幾步路,湯夫人若有事,差你家媽媽來叫也方便的。”

湯公子靦腆地拱手往後退,拿起斜支在牆根的紙傘夾入肩窩,就頂風冒雪地走出了院子。

沈大娘的媳婦兒在身後笑:“湯公子人端的是好,就是太實誠了些。娘你看,這大雪連天的,他急得連傘都忘了打,回去該風寒了,又是我們的罪過。”

沈大娘輕輕嗬了口氣:“回頭煮些驅寒的薑湯,讓大娃送過去。湯公子風寒事小,傳染了湯夫人就事大了。”

她媳婦兒正覺得如此,趕緊叫來自己的大兒子沈大娃,讓他去廚房裏切幾片老薑入鍋煮開,等著給湯公子送去。

大雪從黑黢黢的天空盡處紛紛揚揚,勢頭漸長。興元街回風弄到了晚上就視野極差,湯公子抱著背袋夾著傘,摸黑幾次都險些被雪滑倒。附近幾戶人家正在放煙火,他正好借光趕路,在戌時前踩著一連串爆竹聲回到巷口的湯宅。

簡陋的木門在風雪裏大敞,湯公子右眼皮一跳,便丟下手裏的東西跑進屋:“丹娘?”

裏屋的羅丹娘氣息奄奄地相應:“修元……我在這兒……”

湯修元撥開門毯鑽進去,隻見妻子羅丹娘臉色慘白地歪在拔步床上,緊閉雙眼,才半日未見那眼窩就已深深凹陷進去,憔悴許多。團花大被橫在羅丹娘的腰際,足足十月的身孕把被子撐出了個小帳篷。不過一雙細白蓮足卻漏在外邊,凍得都發了青。

“張媽媽哪兒去了?”湯修元趕緊過去握住妻子的雙足揉搓哈氣,一邊拉來被子為其蓋住。

羅丹娘未睜眼,摸索著尋到丈夫的手臂,氣若遊絲地說道:“你……你別怪張媽媽,我方才熱……就溜了腳。”

張媽媽是羅丹娘的陪嫁奶媽子,因見湯修元家底薄,早些年的時候對他倆夫妻就已不太上心了。湯修元是知道的,丹娘心善,她又是張媽媽奶大的,所以一直護著張媽媽。可那老潑皮非但不感恩,如今丹娘這種時候都能狠心扔下,這會子不知道上哪家蹭小酒喝去了。他若早知道張媽媽不在,今日沈大娘家這趟就也不去跑了。心裏猶是自責,明知張媽媽不是個東西,他就應該守在丹娘身邊才是。

羅丹娘倦得睜不開眼,頭歪在一邊,長發垂絲如瀑,除了一個滾圓的大肚子,其他地方都單薄地不行。這胎已經足月,可她一直沒有陣痛宮縮半點要生的跡象。娃娃在肚子裏拳打腳踢,有時候折騰地她整宿整宿地不能安睡,所以顯得日漸消瘦,連往日行走都倍感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