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全盛不過一時心血來潮便到了這監牢。說是心血來潮,卻也未必,他心裏一直對這刑獄上的事情還是很留心的,若是今年考評得個“獄空”,加上自己素有薄名,升遷許是眼前的事。看看自己同年的數人,早以慢慢升任了出去,而自己雖在發派之時的得以到此前蜀重鎮,但卻吃虧在朝中無人,即便是自己辛苦博了個“愛民如子”的清名,卻無人幫襯,這也是在這臨湘城知縣經營得再好,也難以上升的緣故。哎,升遷,幾時得啊。
黎風一直跟著東家四處裏轉,開始還不得其故,可是看著東家看著這、看著那,又不時歎氣的緣故,心裏便明白莫不是為了這一年的考評?聽聞吏部有使下來諸地考察有意調任的官員,不日即到本縣。雖說是不日,卻也許幾日便到了,又或許幾個月也不來。其他消息靈通的縣鎮早得了信息,自有各種手段應付上差。而自己東家一則朝中無人,二則家境貧寒,與人無有溝通,消息閉塞,以致知道時已慢了手腳。黎某人也曾有過跟錯了人的想法,可是又想著這喬全盛好歹也有個清名,說不準哪日裏便得了某位朝中要人的青睞,一舉升官也是有的,到那時自己不也有個提攜?
阿七與那桌一凡猛然間見了喬全盛與那黎風俱是一愣,那卓一凡倒還好,馬上反應了過來,而阿七直到這二人到了麵前方才想到應該見禮。阿七最恨與人見禮,總覺得自己的禮行得很怪,可還是做出恭敬的樣子福了下身。
“見你二人談得隨意,也不曉得什麼事情?”喬全盛見二人瞬刻間又恭敬起來,甚覺無味。他也有心想與人無有隔閡地談話,可是自己偏巧是個朝廷的官員,一縣的父母官,由不得人過於親近,如果是身份相當倒也罷了,否則朝廷考績時便會說你失修。但是露了麵,出了聲,又不好轉身就走,就隨意問了一下。他倒其實真的忘不了那日裏小葉娘子的手藝,那日冒冒失失地撞了去,不曉得究竟是什麼事體宴客,便胡亂將那張戶籍紙作了手儀,反正其他人不會問是什麼。想到這,喬全盛不覺嘴邊泛起一絲笑意。
阿七見問,便答道:“七娘見牢子裏俱是腐敗之氣,又想到梅雨將至,而未照陽光的人易生疫症,不想有人疫死獄中。故而欲使這些女犯自己清掃一下監牢,又當心有人趁機逃脫,正在煩惱。可巧見著卓班頭,正欲請他底下兄弟幫忙監管,我話語未出,他卻一力應承了。”停頓了半晌,又接著說:“可是這與我是件好事,如果那男監裏的監管因著這事覺得我多事,我又覺得有些躊躇。”阿七的意思是如果自己這邊清掃了監牢,那邊男監自然也得要比劃著同樣來場大掃除,如果不做,在老爺眼中就有高低,如果做了,那男監裏關押的犯人不比女人,有的是孔武有力的男人,如果走脫了,便又生了事。
“也是。”喬全盛聽聞講話,不覺點頭。說得在理啊,這番話有理有據,卻是與一般女人不同,喬全盛也同時注意到,這女子竟然開口閉口“我、我、我”的,甚是與眾不同。
卓一凡上前打了個千:“老爺這倒無妨,兩邊我一樣出力就是。”他是個明白人,知道得一碗水端平,不然就得落人口舌。
“甚好!甚好!”喬全盛捋了捋幾縷長髯。
黎風側目看著幾人應答,隻覺得眼前這名素衣女子甚不簡單,她不僅知道很多,而且應對比自己老婆強多了。三兩下對比,不覺有點擔心,看來想將這女子弄走不會是件容易的事情。
二月二十五,正是社日。“萬家午後炊煙起,白飯青蒿社飯香。”
立春後第五個戌日,恰是祭祀社神之日,社神就是土地神,舉國上下皆要在今日共祭土地。不同的是帝王帶領重臣祭祀,而一縣之長則帶領縣丞、鄉紳、學官、地方名望共祭社神。往日朝廷大祭俱是男人們參與,阿七從來無份,而如今地方祭祀,因著阿七身份的改變卻有幸置身其中。
要說這祭社神也可說是民間的節日,百姓皆參與其間。因為不論官吏鄉紳以至黎民百姓,都要在這個時候祈求風調雨順、國泰民安、五穀豐登、六畜興旺。其所以選擇於立春後的第五個戊日,因為“驚蟄”已過,雨水充沛,萬物更新,農事即將展開,人們都希望有一個良好的開端,為求一個吉利,於是舉國共祭。
今年尤為緊要,因著連著三年的幹旱,田地幹枯,湘水見底,如果今年老天再不開眼,又不知會有多少百姓流離失所,要令多少黎民骨肉失散。臨湘一地雖是魚米之鄉,積存尚豐,可是連年的支出已是令縣裏財政緊張,無力再為災荒付出更多,這一點大家都知道。
三牲大禮必不可少,香燭俱要全。阿七對這種熱鬧其實也沒有多少參與感,可是又不能不來,一個人如果做出標新立異的事情會很引人注目,這樣的事情阿七當然不想做。起了個大早,收拾停當,便出了門。
若在後世,這時節可以穿著薄毛衣上街了,長沙素來是二四八月亂穿衣,穿棉襖、穿裙子都有的,無人笑話。可此時此地卻仍有寒意,又無毛衣,阿七隻穿著一件單衣,外罩空筒棉襖,可是依舊覺得有些些涼。
路旁梨花已開爛了,輕撫過來的風帶著青草的味道,原本光禿禿的枝條間,早已悄沒聲地綴上了黃黃綠綠的小葉芽,與灰色的枝幹相映襯,充滿了生機和朝氣。讓阿七想著應該帶小美人出門走走才對,說是踏春也好,春遊也罷,不過就是出門玩玩。昨天晚上聽小美人說了,鄭秀才病了,好些日子不能上學呢。這鄭秀才也是倒黴,據說他老婆一直也是有病,全家就靠他那點教書的薪水養家,日子過得很緊,這下自己也病了,不知道怎樣。可是又聽說他那雇主也就是米店的老板還是很關照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