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拍門聲,阿七放下手中的活計,快步前去開了門。
門外立著的是劉婆子,不覺臉上堆起笑:“劉媽媽,今日怎得空。我還說,今天怎地喜鵲叫個不停,原來卻是您這貴人。”
阿七道這劉黃氏是貴人,是有個緣由的。那日裏進城找姑母審氏時,雖因得線索不清楚,白費了半天工。卻是日後賴著劉氏才得以與審氏相認的,所以今日裏阿七才說這劉氏是貴人。
阿七話音未落,劉黃氏急道:“葉娘子快隨我來,你姑母剛摔折了腿,簡郎中在看哩。”
阿七聞聽得大急,問劉黃氏:“今日裏早起好端端地,怎地就不小心摔了?”隨即整了整衣裙,回過身把門帶好,便隨了劉婆子往縣衙去了。
姑母季審氏在縣衙充任牙婆,也是女牢的禁頭。堂審案件牽涉女犯,又尋不到女醫時也充任一下穩婆,還算是得人緣。平日裏雖也有著欺上瞞下,收索錢財,但並不過分。隻因得這牢獄本就如此,你不索拿,底下的人也是要用錢財的,光靠那大老爺發下的幾錢銀子哪裏過得活去,所以狐假虎威,索拿卡要就是經常的事。
一句老話“衙門八字開,有理無錢莫進來”,應著這句話,一般人物是不敢來衙門打官司的,即便是真有的什麼糾紛,一般隻請了鄉老、裏正、本族有威望的人出來調停、分割。如若真有那非得去告官,就得先掂量掂量自己斤兩了,即算是大老爺為人清廉,可下麵的令吏、皂役俱都是伸手就得給錢的。吃了原告吃被告,吃完再吃一幹人證,就算是你腰纏萬貫,也定叫你家徒四壁。
監牢分做男監、女監,隻把那男男女女分開拘押,女犯一般是不關押的,多數交由夫婿或父兄看管,隻有得那犯□□和死罪的方命收押在監。阿七隻略略進過三兩次,那裏麵勾拘的人並不一定是定罪了的,倒有多半是被告與那幹證人居多,有的是與人有田土糾紛的、有富戶告佃戶欠租的、有偷盜的,還有涉及戶婚、繼承的告訴等等。因得大老爺還算清正廉明,大牢裏倒甚少有人喊冤的,這些拘押的人多是案件未結待審的。不過估計也無須再等待多長時間了,要知道馬上進入農時,為了不誤農節,縣老爺定要加快審案的。姑母曾說過,隻因是縣裏書吏黎風患了傷寒,又遷延不愈,才致許多案子積壓,得老爺親自審結。姑母還說親聽得老爺說什麼“如今身邊少了黎書辦,倒似少隻手樣”。阿七聽時並不作語,隻想的是那姓黎的知道了,大概要傾心以報了。
阿七寄居的姑母家其實就在縣衙後街,從後門小院穿進,在拐幾個彎、進幾道門也就到監牢。縣衙雖有些破敗,可監牢修得卻是結實。
劉黃氏卻領著阿七進了班房①,班房即是那三班衙役值班的地方。還沒進門,就聽到季審氏叫了一聲“哎喲”,叫得很大聲。
“好了,骨頭雖斷,卻未傷筋骨,且放開心修養。我簡成南也就這點本事過硬,你隻管放心。”聽聲音阿七就知道是跌打郎中簡芝郢,衙役們不管外傷、內傷都是喊他來醫的。
見班房內除了姑母與簡芝郢外,還有些皂役在,阿七未開聲講話,隻是趨步向前,站立在季審氏的身邊。手從包裏摸出約半吊錢,遞了過去:“辛苦了,一點意思,給您吃個酒,過些日子恐還得煩您操心。”
錢是估摸著給的,尤記得姑母說過的有次快班的衙役某人輯盜不力,被老爺打了班子,少給了錢,傷勢也就多拖了幾天。反正阿七目前手上還是不缺錢的。
“審娘子客氣,好說好說!”簡芝郢臉上堆滿了笑,臉上都堆出褶子了,阿七知道自己令他滿意了。也隻臉上堆滿笑意,目送他出了門。
“你做甚給他這許多銅板,這死不要臉的隻認錢。”季審氏埋怨道,先前見阿七給出錢時,都有些想搶回來的意思,可是這又不是自己的錢,又知道自己這侄媳婦銀錢上最是大方,隻能當作是她孝敬自己了。
阿七隻是笑笑:“姑媽這腿還得煩他幾次,有錢使得鬼推磨。”季審氏便笑:“你當他是鬼。”阿七抿抿嘴:“隻當防他使壞。”姑侄倆對著又笑。
有一皂役過來搭話:“好俊秀的小娘子,原來這便是牙婆的侄婦?端的是好人品。”這人阿七倒是沒見過,平常見過的多是快班的緝捕,這皂班的衙役比較少見。
“曹班頭說的倒不錯,我這侄媳婦雖口拙,人倒是本分。”季審氏見人誇自家人,自是高興。自己本來在這臨湘縣裏孤身一人,自外地嫁到這來,本望相扶相守的夫婿卻早亡,又沒生得半個子女,夫婿家又因戰亂早去了大半,剩得也都不過些孤兒寡母,本來都不知後半生如何托付。幾年前,這侄媳婦巴巴地來投親,雖然得知故鄉已糟了大水,親人俱都亡故,心裏難過,可與這侄媳婦相認,又有個侄外孫女身前身後地喊“姑婆”,怎麼講都是件高興事,更何況這侄媳婦人又是老實能幹,賺的錢從不藏私,逢年過節都有孝敬,誰都會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