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官大人,我方請求傳喚雪倫·吉爾伯特。”
一陣細碎的動作打破了法庭的肅靜氣氛。有人清著嗓子,有人翻動著文件,有人伸長了脖子,急切地想要清楚地看到證人席。法警女士身穿粉色襯衫和黑色法袍,她打開法庭後方格板牆上的門,說道:“請吧,雪倫·吉爾伯特。”
薩拉·紐比坐在法庭的大律師[1]席上,身體前傾,十指交錯撐著下巴。這還是她第一次見到原告,也就是控方口中,被她委托人強奸的女受害者。為了讓加裏·哈克免除牢獄之災,薩拉要推翻這個女人的證詞。隻有毀掉這個女人的名譽,薩拉才能確保自己的聲名扶搖直上。正式成為大律師3年以來,這還是薩拉經辦的第一個強奸案,如果她表現出色,這無疑會是她晉身禦用大律師[2]的踏腳石。控方律師朱利安·勞埃德·戴維斯就是一位禦用大律師,此刻他正站在她旁邊,麵朝陪審團。
朱利安·勞埃德·戴維斯把筆記放在自己帶來的便攜桌上,若無其事地用銀鉛筆輕敲桌子,等待委托人進來。與薩拉全神貫注、如臨大敵的架勢相比,他顯得心平氣和、成竹在胸。他的便攜桌、銀鉛筆、絲袍[3]、昂貴的定做套裝都是地位身份的象征,這讓薩拉既羨慕不已又心生敬畏。對方的初級大律師詹姆斯·莫裏斯坐在旁邊,手裏拿著筆,準備隨時記錄。薩拉覺得,勞埃德·戴維斯所擁有的這一切仿佛都在告訴薩拉:勞埃德屬於這裏,這是他統治的地盤。站在他旁邊,薩拉完全像是初出茅廬。盡管她已經身著自己最好的瑪莎百貨黑色套裝,翻領和飾帶硬挺,但仍然不無痛苦地感覺到,黑棉布的袍子把她劃入詹姆斯·莫裏斯這類初級大律師的行列,而初級大律師在此類案件中一般隻配協助禦用大律師,不會擔任首席大律師。
兩位大律師的前方,法官斯圖亞特·格雷,他坐在高高的法官席上,背後牆上的皇家盾徽高懸過頂,是獅子和獨角獸盤繞的圖騰。他的臉很長,毫無血色,假發套下的雙眼低垂,像警犬一樣審視著薩拉。薩拉鬱悶地想到,這位法官也曾當過禦用大律師,而且,他肯定畢業於英格蘭頂級公學,說不定和勞埃德·戴維斯還是校友呢。
他肯定不像薩拉那樣,15歲就輟學,住在利茲市條件最差的廉租房裏,把所有青少年的時光全都花在撫養孩子。
薩拉緩慢地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吐出來。她盡量收緊腹部,緩解一下內心的惶恐不安。“我好不容易才有機會站在這裏,”她想,“他們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功成名就,而我卻要靠自己慢慢打拚。若我贏得這個案子,這將是我最大的勝利。”
一位女士從法庭後門走了進來,猶豫地看了看四周。她將近30歲,身材高挑,穿著一襲很得體的綠色七分袖套裝。一頭漂染過的披肩長發,從精致的波浪卷發便可看出:在離家之前,她肯定在鏡子前精心打扮了一番。她走上證人席,從法警手上接過聖經和宣誓卡。
“請右手拿聖經,讀出卡片上的話。”
“本人謹對全能上帝宣誓,本人所作之證供均屬真實及為事實之全部,並無虛言。”
她發誓時,吐字清晰,語氣中有一絲挑釁的意味。薩拉注意到,雪倫把聖經和卡片還給法警後,環顧了一下四周。在這座建於18世紀的宏偉法庭裏,她像眾多證人那樣,先是大吃一驚,有些茫然,不敢相信自己正在出庭作證。也可能是因為看到旁聽席上的觀眾,那些學生和一幹閑人,還有後排坐著的記者,全都來到這裏,傾聽她那些會涉及隱私的證詞。
薩拉仔細地觀察著,努力判斷雪倫的性格。通常許多證人到了法庭都會感到害怕,念證詞時就像在圖書館說話一樣,聲音含糊,極不自在;還有一些人會因有機會登上這個公共舞台而感到十分興奮。雪倫·吉爾伯特看上去更像是後一種人。再說了,雪倫肯定看過審判前的新聞報道;她心裏清楚自己證詞的重要性。
朱利安·勞埃德·戴維斯開始問她一些簡單問題,意在確定幾個基本事實,同時讓證人放鬆。薩拉·紐比安靜地坐在一邊,認真地聆聽。這個遭受了強暴和侮辱的受害者是個什麼樣的人呢?毫無疑問,她衣著得體、美麗動人,出發之前精心打扮了自己。從口音判斷,她是本地人,沒受過良好教育;薩拉之前說話也是這樣,直到在中殿律師學院[4]學習時懂得了弱化元音,腔調才有所改變。想必大多數陪審團成員的說話方式應該也像和雪倫一樣。
更重要的是,雪倫·吉爾伯特說話的方式就是她個性的流露。她的聲音清晰有力、自信響亮,一副很了解自己的樣子,至少她是這樣認為的;但同時,她害怕遭到反駁,心裏也時時提防著。薩拉心想,雪倫也許是生活的受害者,但絕非屈服者;與其他強奸受害者不同,她不會在證人席上泣不成聲,需要連哄帶勸地擠出證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