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寧媱耳聞著皇後條理清晰的每字每句,雖此事與己無關,卻也深感駭然。她蹙眉看向廖太醫,對方如無意間墜入網羅的獵物,無從逃脫,隻餘驚錯失色,任憑處置。
禎文帝的咳聲比適才更為顫密,他的頭隨著咳嗽連連低垂,不知是答應了皇後的話,還是未置可否。寧媱回頭看著他,切聲道:“皇上龍體不適,可需先休息,日後再作定奪?”
皇後眼角微微一斜,側過頭來,婉聲道:“寧妹妹說的是,皇上龍體違和,莫要過於操勞。臣妾應為皇上持正六宮之事,小靖子一事,原也不該驚擾皇上,臣妾懇求皇上,將此事交由臣妾查證,臣妾必不縱不枉,妥善處置。”
寧媱眉間一跳,想不到皇後會有此一舉。隻是轉念想來,如今之事,該是已有周密的布局籌劃,即使皇上親自審理,亦未見得可以查證當中真偽。廖太醫,以及常顥,甚至阮婕妤,此次恐怕已成甕中之鱉。思及此,她暗歎了一口氣,皇後費心為之,當然是為了對付阮婕妤,這一著斬草除根,當真為利落狠準,正中要害。
禎文帝卻搖了一下頭,道:“朕無大礙,此事不容耽誤,今夜必須查辦妥當。”他慢慢抬起頭來,看著廖太醫道,“立刻派人搜查廖太醫處所。”
皇後眼內泛過一抹篤定,馬上命內侍前往搜查。
廖太醫容色慘白,他惶然地再度展信細看,片刻,他顫聲開口道:“皇上,此信中,相約時辰為酉時,微臣是於亥時接到報診的。”
寧媱緊緊地盯著他手中的信函,腦中隱隱地湧現出一股模糊的記憶,當中的關鍵之處,似是呼之欲出,她努力地思索著,回想著,細細地把過往與此有關的零星片段於心內重組。
她低低念著:酉時,歆靈宮。
皇後這時冷聲道:“本宮今夜在戌時方令退的小靖子,他固然不可依信中時辰赴約,至於誤了時辰後,這當中的另行圖謀,本宮便不得而知了。”
廖太醫軟軟地垂下了手,手中的信函飄零落地。
寧媱的眼光隨著那信函漸次垂落,心念忽而明晰起來,這一封信,定是當日駱沅兒交給自己的那封無疑!
她曾聽得駱沅兒與秦醫丞的私談,這信中的文書,乃為秦醫丞模仿廖太醫的字跡寫就,皇後當日想要的,是博得阮淑妃的輕信,如今,皇後所想要的,便是一份鐵證如山的指證。
她的心不自禁地緊揪起來,也正因為這封信,清清才會含冤受屈,她們姐妹幾人才會徹底反目成仇。
不曾料到,皇後竟然輾轉取回了此信,更於如今用作有力的證據。她驚痛於心,垂於腿側的手用力地抓緊了裙袂,五指關節隱隱泛白,一如她愈漸發白的臉色,淒淡相形。
搜查的結果很快便傳進了殿內,內侍從廖太醫的案桌中搜出了半封紙箋及一個印章,方公公把這兩張紙箋依撕口相接,果然可完整對銜,那印圖亦可看到了全狀。方公公緊接著用搜查而出的印章蓋印作驗,交由禎文帝過目。
廖太醫看著眼前一切,木然無聲。
“皇上,此信已可斷定為廖大人所書。隻不知廖大人約小靖子前去,到底所為何事?”皇後眼神如星閃爍,“又何故,竟要取小靖子性命?”
廖太醫靜默半晌,道:“微臣隻知,到達歆靈宮後,靖公公已然斃命。”
皇後站起了身來,緩步走向靖公公的屍首,一邊道:“廖大人當真是執迷不悟,到了如今,竟還不知罪嗎?”她在綾架前停下腳步,轉過身來對禎文帝道:“皇上,臣妾認為,小靖子身上應是另有線索,求皇上細加查驗小靖子的屍身。”
禎文帝目光微凜地看了皇後一眼,指向方公公道:“你前去細看。”
方公公領命上前,與幾名內侍一起小心翼翼地檢視靖公公的屍首。片刻,方公公瞥眼看到靖公公胸前的異樣,低頭細看,伸手輕輕一拉,竟是一方紙包,他忙轉頭對禎文帝道:“皇上,小靖子胸前藏著這件物事。”
皇後麵露驚異地讓開身子,看著方公公捧著那紙包走向禎文帝,道:“這是何物?”
禎文帝下令道:“打開看看。”
方公公小心地用拇指和食指拈開紙包,裏麵簌簌地掉出些粉末來,他連忙把紙包放在一旁的幾案上,再繼續展開紙包。
皇後走到幾案旁,看到紙包打開後,內裏竟是一掇粉末,鳳眉不由緊皺,抬頭對禎文帝道:“皇上,這不知是何物。”
廖太醫轉頭看去,眼內一驚,隻聽座上禎文帝道:“傳太醫。”
皇後忙命人去傳,接著又低頭審視著那粉末,隻見紙張上沾著些細末,她用指尖將之輕輕彈下,一旁的方公公似有發現地驚道:“皇後娘娘,您看這是什麼?”隻見剛才沾著細末的紙上,此時呈出了一行蠅頭小字,書寫的墨汁似是經過處理,墨色淺淡,遇光反澤,如非細看,並不易察覺。
“這上麵竟有字,”皇後詫異不已,伸手把紙拈起一角,“方公公你看看寫的是何字?”
方公公仔細看了一下,念道:“數次酌量秘用,令其殃於無形無跡。”聽他念畢,皇後臉色大變地看向禎文帝。
禎文帝的咳嗽稍有緩和,他略略思忖了一下,卻並未出言,麵上隻平靜一片。
這時,冼太醫被引進了殿來,依命查驗紙包中的粉末。
殿中霎時安靜下來,隱約可聞冼太醫動作的細微聲響。
寧媱抬眼向禎文帝看去,禎文帝正向椅背靠下身子,似有倦意。恍若在這一刻有所感覺,他也側過頭來,回視於她,臉上泛起了一個淡然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