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我的家世(1 / 1)

我的祖籍是廣東梅縣。清朝太平天國時,李大順、李二順在下川東一帶作亂,把那一帶的人都殺完了。清朝政府強迫移民到那兒去,我的先祖永良公夫婦也是被迫遷去的移民。因為他們到得晚,四川江津好一點的地方,都被那些捷足先登的人劃地為界,據為己產了。永良公就隻得在長衝場,後來變為我們大祠堂原址[處]搭一個高粱柵,住下來。

客家人的個性我們客家人過去已遷移過三次,這是第四次遷徙,遷到四川的。客家人有不屈服,置之死地而後生的堅毅個性,雖然處境艱難,總能求生存。我的先祖刻苦耐勞地替人家種田、做傭工,以維持生活,兒女倒生了不少。中國人家譜上隻記載男性,女性是不記載的,所以,我不知道有幾位高祖姑母,隻知道有五位高祖。我的高祖用芳公排第三,也就是始遷祖永良公的第三個兒子。他老人家在一家磨坊裏做長工,每天陪著蒙了眼的不停轉磨的牛在磨房裏,兩腳兩手不停地踏著篩著土製的篩麵粉器,勤勤懇懇地做工。忠厚誠實地為人,被老板賞識了,於是幫助他,多給他些錢,叫他自己做生意。因此,他陸續地買起田地,置起產來。中年以後,他擁有八百多擔租穀,家境漸漸好轉。用芳公手足情深,講究義氣,覺得自己有了田地,兄弟們還在外邊吃苦,替人家做工,於心不安。就把田分為六份,將在外麵挑水為生,或做其他零工的四位兄弟們都找回來。每人分贈一份,留一份做“蒸嚐”用於祭祀祖先開支的田產。。大家繼續地耕田種地,務農為業。

川東的租穀製,每擔租(六十老秤斤計)自己種的話,每年可十足收一擔穀子,或者更多些。假若租給別人種,每年就隻分到七成或六成,雨水不調的話甚至隻能收五成或更少些。

我們李家排行是用“永、用、元、善、培、先、澤、世、傳、德、業、紹、家、聲”十四個字。我是第六代。我的曾祖元興公分在淩家壩居住,隻兩弟兄。祖父善倫公,號天和,兄弟二人,排行第二。當時族人中“善”字輩大排行起來,已有三十六位了。其中有一位住在“磚房”的堂房曾祖,中過舉,顯親揚名,娶了有錢的馬氏夫人。富貴都有了,可惜馬老太太有遺傳性的瘋病,也帶給他們那房後代有瘋病遺傳的不幸。

祖父善倫公在六歲時跌傷,發育後背駝手彎。小時又被頑皮孩子在耳邊放炮仗,把耳朵震聾了。他老人家原配盧氏祖母,是位遲鈍的人,而且又有肺病,隻生大伯父一人,就早死了。他們那房的後代,都比較遲鈍,也有好些生肺病的,人們就說我們家中是“枯病窩”(當時人稱肺病為“枯病”)。

盧氏祖母去世後,繼娶張氏祖母,生二伯父(號耀群),父親(名培辛,號崇光),和四叔培癸(號哲夫)三人。

張氏祖母是個能幹識大體的人,刻苦耐勞,相夫教子。夏天績麻,冬天紡紗,陪著兒子們讀書,讀到深更半夜,希望兒子們成名,光耀門庭。可是我父親讀書隻讀到十八歲,就因為要管家事種田,丟掉了書本。二伯父是念得滿腹經綸,但因光緒末年變法,廢科舉,所以也沒有中舉的機會。後來考取官費,出國到日本,學速成師範。四叔先習武,想考武舉,也因科舉廢了,就自費去日本學法政。

我還記得,那時我家是隻能溫飽的中產之家。人口眾多,上下有四桌人吃飯,沒有多餘的錢供子弟出洋念書,又不能不讓能讀書、力求上進的四叔去求學。在非出洋不可的情形下,就借“印子錢”給他去日本。印子錢是每年連本帶利加一倍償還的,假若當時隻借一百兩銀子,但幾年後,就變為欠下數千兩的債了,這是中國農村流行的高利貸。抗戰勝利我離開四川時,這個製度還在盛行。

四叔在日本早稻田大學讀書時,就加入同盟會,熱心革命。回國後,先到宜昌任職,後調重慶法政學校教書。他是中山先生派回四川七位同誌之一,暗裏為推翻滿清進行各種活動。他回國做事後,慢慢才還清出國前所借的“印子錢”。

辛亥革命成功,四叔躍上政壇,當了重慶警察廳長。接事時,廳裏隻有一支槍,還打不響。第二年改任銅圓局總辦,每年分紅所得不少,又做做生意,家中境況大好。可是好景不長,四叔被調赴北京做事,大哥從陸軍學校就請長假回家,吃喝嫖賭把現銀子都揮霍完,家中又回到以前的境地。但是還有二百多擔租和柑子園,因叔叔做過官,就擠在“紳糧”之列,打腫臉充胖子,坐吃山空了。由勤儉績麻紡紗人家,變為江津城中的“紳糧”首戶,裝麵子並不是一件好事。

家境好好壞壞,對我似乎沒有多大關係。還是四叔力主我投考清華,到外麵去念書,才使我由一個農家子變成了洋學生。這關係我一生的命運極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