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不過那已經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

在宿舍底下偶然看見那小女孩原地拍著籃球,旁邊一個更小的小男孩牽著大人的手不停地幫這姐姐數數,稚嫩的童聲摻雜著因數不及而不停吸口水的哧溜聲,我驀地想起來小時候在堂前拍皮球,然後爺爺和那條狗幫我數著數。

原來那段記憶已經積起那麼厚的一層灰了。

他們從來沒有特意打電話讓我去看看他們,他們知道我忙,在電話裏也說“你忙就不要過來了”。重陽節的時候,我特意買了元祖的重陽糕,全家一起去奶奶家,隻是發現他們都不在,隻有那條忠誠的黑狗依舊欣喜地搖著尾巴向我蹭來。

“他們又在山上了吧。”媽媽如是說。

今天可是重陽啊。我想起以前爺爺總會買一堆好吃的,然後每次我下來的時候,他都會像掏出珍寶一樣說“給你買了好東西”,有時候是一個大大的鮮亮的石榴,有時候是一包橄欖。我記憶裏最深刻的,還是爺爺每年重陽會早早地去同興買好重陽糕,為的是等我來吃。隻不過,從高中開始,我就再也沒有去了。

是啊,今天是重陽。

在食堂吃飯的時候,對麵的一女生說了一句“當然回家啊,回家會感覺到你是被需要的”。

我是被需要的嗎?

在我考差的時候,特別想吃爺爺做的蛋絲肉糕,特別想奶奶的那口破嗓子。是不是人在低穀的時候,更能看清自己最初的路,更能記得自己潛意識裏眷顧的土。

他們總是不時地打來電話,叫爸爸媽媽下去拿什麼什麼菜,偶爾還會問我什麼時候下來,現在已經不問了。我知道他們在用最廣袤和深沉的愛傾注著子孫,傾注著我,像是那沉默的土已經融進了他們的血液裏,連他們的感情,都顯得那麼直接而樸素。人們走路的時候,從來都不會在意土,他們隻在意自己的鞋子會不會弄髒;而被他踩過的土,它們介意的是他走得平坦與否,希望他不要在意腳下,而更多的是看向前方。

他們不懂所謂小恩小惠,不懂在人情世故裏謀取自己的一點點私利,他們不會做作地特意表達自己的愛,更多的時候,他們喜歡沉默,像土地一樣。他們一輩子和土地打交道,也潛移默化地繼承了土地的心。堅忍、執著、淳樸、倔強、沉默、無私,這些詞都遠遠不夠形容他們這代作為土之意誌的繼承者。

學校裏第一節課下課,我請假回家了。坐車到我家嶺下,我看到對麵的大餅攤前排著長長的隊。我都在學校裏待了那麼久了,人們才剛吃早飯。

然後我猛地想起,我在學校裏起床的時候,他們早已在山頂了。

給女兒的一封信

文/李夢炎

妍,我的寶貝:

見信如麵。

我的孩子,你知道我現在的心情,我和你母親在收到你的信後都快要瘋了,你信裏的每一句話,我們都看了無數遍,在這幾晚的夢裏也夢了無數遍,總之我們很擔心你。

我知道,這個世界上有一種鳥是關不住的,就像你,因為你們身上的每一片羽毛都閃耀著自由的光輝。因此,你每一次的來信,我都會按著上麵的地址再回信一封,並在地圖上做出標明,一來是想等著你媽的身體好些了,去打聽你的下落;二來是想預測你的下一步線路。你知道的,我的女兒。就像前幾封信一樣,這些信肯定都會石沉大海,你可能從未在那些你曾經無比羨慕的地方逗留,或是你在那裏住了一陣,又會被哪個狠心的房東趕出來,我知道你的身上已經沒有多少錢了,這從你的信上就能看得出來,它從起初的快遞再到現在的平郵。你媽在我身邊,說我可能是過於敏感了,就像早些年你見到的,我在寫小說,每天都會異想天開,仿佛每一隻螞蟻搬家的背後都有一個巨大的陰謀。

所以,但願你隻是去了一個交通不怎麼方便的地方,這樣我就會安慰你的母親。她真的很想你,每天都盼著你回家來,即使是帶著那個把你從我們身邊奪走的臭小子。包括我,我更想你,但是就如我的性格,一個男人該有的性格,我應該時刻保持清醒,但我知道在跟你寫信的時候是辦不到的。記得我在你小的時候曾跟你說,寫小說的人,思維都很難受,有時候會出現嚴重的思維混亂。

說這些是想告訴你,你現在的決定,包括你生命裏那個顯然已經比我重要的臭小子的部分,都有可能是你心裏美好願望的一種在生活裏的投射,這些可能都是不真實的,哪怕你有萬分之一的可能看到了這封信,你還依偎在那個臭小子的身邊,說著情話。

我的孩子,我最愛你,真的,你要相信我。這個世界上最不可能欺騙你的就是你的父親我啊。我多麼懷念你上學時,在學校裏受了委屈或是別的什麼,便半夜偷偷鑽進我的被窩,讓你媽先回避,要和我說些悄悄話的日子,多麼令人神往啊!可我現在要告訴你,你的母親,我的妻子,她是愛你的。你可能會固執地問有多愛,那我就笨笨地告訴你,我也不知道。你今年二十歲,正是電視裏說的到了“青春期撞上更年期”的時間,這我能理解,你相信我。

你的母親並沒有你想象的那樣脾氣暴躁,事實上,有些時候我也騙了你。比如你每次鑽完被窩,都一再囑咐我,一定不要告訴你媽。但我每一次都原原本本地告訴了她,有時候會暫時地有所保留,但日後都告訴了她。你能想到,我告訴她時,她躺在我身邊是一種怎樣的情形嗎?你可能會不知道,她有時也會聽著聽著就哭了,但是聲音很小,然後我安慰她,她也不回話,假裝睡著了,但是我能敏感地感受到她的心跳已經換了一種頻率。很多時候,或者說全部的,你不開心的時候,我隻是你們母女間的情感交流媒介,我想你遺傳了我和你媽的優良基因,你可能早已覺察,隻是不願意挑明,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