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寧說過,一個無產者,不管命運把他拋到何方,他都可以憑《國際歌》熟悉的曲調,找到自己的戰友和同誌。對於客家人,他們也可以說,不管命運把他們拋到世界哪個國度,他們都可以憑客家話熟悉的音調,找到自己的族人和宗親。
客家人把自己的喪葬習俗稱為“揀金葬”。具體為,人死後進行第一次葬,目的是讓屍體在土中除水、骨肉分離。之後,一般為兩三年,選好再葬的風水寶地,擇定吉日良辰後,將骨頭從土中刨出,擦拭幹淨。待做完拜祭等儀式後,就搬來一大一小兩個土壇罐,先按死者生前的人體站姿,從腳趾到頭骨,把散亂的骨頭一根一節一塊地拚裝入一個大壇內。拚裝過程中,一定要保證頸骨的直立,此,被客家人謂之“硬頸精神”,即,就是死,也絕不向命運低頭。
在大壇中裝好死者的骨頭後,就開始在小罐中裝入死者的魂靈。客家稱裝骨頭的大壇為“金壇”,裝魂靈的小罐為“罌罐”。封壇閉罐下葬成墳後,如果闔家興旺、運勢良好,就算喪葬完畢。
如果家道不暢、人丁不興,則再一次刨開墳墓,起壇搬罐,另擇方位風水下葬,此為“第三次葬”。如此這般,直到家人發達為止,方算喪葬結束。由此可以看出,客家人對祖宗是如何的迷信與崇拜!正因為此,安每遇大事,必去祖墳通冥。
土圍子又稱土樓、圍龍屋,有橢圓、圓、正方形、矩形等幾種形態。它那一圈巨大的封閉牆體,既是軍事城牆,又是客家人的房宅。牆體圍合的中空部分,大多為曠壩,也有在曠壩上建若幹小房舍和碉樓的。土圍子上按城牆式樣開有“城門”,其牆上窗口很小,除通風、采光功能,還可用來觀測敵情以及打槍、射箭。牆體上方,設置有村丁的作戰工事和若幹炮位。土圍子外邊,有農田,也有房宅和碉樓。碉樓是一種石砌的碉堡式的塔樓,既可用來居家,又可用來軍事防禦。
如此大創意大手筆的設計與布局,讓客家人過上了和平時期則馬放南山、戰時狀態則退守城堡的安逸的兩棲生活。毛澤東在土地革命時期寫的文章中,多次提到過土圍子--那時,農民和農協最喜歡做、又最難做的事,是打土圍子。
嘯聚在閩粵贛交界處崇山峻嶺中的客家王國其實也是一個軍事部落。部落中有作戰工事、各種武器和具有一定軍事能力的隊伍。他們把作戰工事與居家房宅結合起來,把各種武器與柴刀、獵槍等勞動工具結合起來。至於隊伍,當然是荷鋤即農夫,扛槍即戰士。他們與擁立山頭霸地一方、白天務農晚上從匪的半職業土匪相比,唯一的不同點是,不搶劫不明財物,不殺富濟貧。他們抱守的信條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拒之。所以,對於貿然闖進他們部落的武裝力量,不問青紅皂白,一概以武力抗拒,直到趕走為止。唐宋以來,這朝那代,他們一直這樣。這,就是作為“闖入者”的共產黨解放軍在東山土地上得到不友好待遇的重要原因。
如今,最完好最典型的客家土圍子建築存態矗立在福建省的龍岩永定。據說,當年一群美國科學家,對著衛星拍回的龐大而怪異的永定土圍子照片研究,竟認為那是外星人在地球上建的什麼基地!
陌生人對客家是不了解的,正因為不了解,所以她對我與扣兒婆婆關於客家這一話題的討論,表現出了濃鬱的興致,當然,她的興致也很能滿足我的虛榮,我就越發侃侃而談起來。
毫無疑問,土圍子和碉樓正是閩粵贛地區客人與土著為爭奪土地所有權而發生一次又一次械鬥的產物。而成都東山地區的土圍子和碉樓正是這一地區的客家先祖們血脈性的防禦慣性使然和對敵鬥爭、抗糧抗稅的延伸物體。
同時,我們也可以得出一個相悖的結論。大膽遷徙肯定是客家人勇於放棄過去、挑戰自我和賭博未來的進取,築造土圍子和碉樓也肯定是客家人護衛家園和不意開疆拓土的保守。難道正是遊牧和海盜般的擄掠文化,與中土農耕的防禦文化這一對矛盾的曆史血脈流徙與回環,造就了客家人果敢與陰柔兼具、走險與睿哲共存的複雜秉性和處世方式?
這種處世方式反應在安對扣兒和禾的態度上,為我們提供了恰如其分的實證線路:以遷徙的態度追求扣兒、放棄扣兒和挑戰禾,以土圍子與碉樓的態度懷念扣兒、嗬護扣兒和抵禦禾。
除了與扣兒發生關係這一層,還與這種發生緊緊捆綁在一起的,是安的宿命--準確地講,是客家人安的宿命。
作為商埠要地,龍洛是顯鎮,作為客家秘境,龍洛又是隱鎮。安、魚兒、蛋、扣兒就在這亦顯亦隱間出沒、逗留、沉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