顓國京都,名長安。
長安城南對終南山及子午穀,北臨渭水,東有滻、灞二水,城西一片平原。東西南北三十八條大街,將長安城分割成無數書簡碎片,記錄和刻畫著城中所有人的喜怒哀樂。
城內街坊布局,正東正西,排列正氣,寬敞闊達,宛如棋盤,規則明朗。宮殿和街坊群,則星羅密布,如同棋子,鑲嵌在這座東西縱橫九千七百米,南北跨越八千六百米的,周長近三十七公裏,麵積達八十四平方公裏的宏大都城上。
“咚——”一聲動地鼙鼓在耳畔突兀地響起,驚醒三麵帶有架子的匡床上好夢正酣的蘇日辰。
不等她回神,鼓聲一波波傳來,驚得她心頭一陣惶惶。
她凝聚心神,仔細辨認方向,這鼓聲應是來自北麵的皇宮。
她想起陳郎君昨夜曾這樣說過:“在咱們長安城,冬夜五更三點,夏夜五更二點,太極宮正門承天門的城樓上,會敲起第一聲報曉鼓。兩位小郎君初來乍到,切莫被那鼓聲給驚住了。等你們醒來,那三十八條東西南北向大街上的鍾樓也會依次起鼓。到那時,這各個坊間的大門啊,才會打開。”
她兀自笑了笑,還真是給那鼓聲嚇到了。
她打了個長長的哈欠,將眼角滲出的眼淚揩去,懶洋洋的揭開身上的粗麻被,坐將起來。
光亮順滑的烏發遮住她白嫩的臉頰。她拉正上身雪白錦衣,半垂腦袋,雙手舉高,腰往前扭,準備伸個又舒服又解乏的懶腰。
“鐺——鐺——”震耳發聵的鍾聲乍然響起,似乎近在咫尺,活生生打斷她嫵媚的懶腰。
她略蹙眉,回憶起昨日一路行來,似乎見到離此處百米之外有個寺院。
顓國佛道興盛,長安城內至少有一百多個寺廟和道觀。它們分布在坊間,當第一聲報曉鼓響起,各間寺廟也會隨之敲響洪鍾。
一時間,蘇日辰耳邊鼓聲鍾聲交織成一片。她左手捂住耳朵,右手撈過床腳扔著的幾件外袍。她一麵穿衣,一麵垂著嘴角諷道:“早就聽師父提過京都的冬冬鼓頗為有名,這次身臨其境,果真名不虛傳啊!——哎哎,吵死了!”
蘇日辰側耳傾聽,三十八條街道鼓聲喧天,一百多所寺廟鍾聲渾厚悠遠。
她心中又腹誹道:看來那些報曉的公雞隻能用來吃了。
蘇日辰她本是女子,撈過的卻是一襲淺黃粗布圓領窄袖袍衫的男裝。扣好右側幾個盤扣,她撿起地上一隻烏皮履。
拂去履上幾星微塵,她小心翼翼地彎腰穿上它。這雙烏皮履可花費了她二百文錢,想想都覺得肉疼。
穿好履,她施施然起身,走了兩步,又在胡床上坐下,對著紅木翹頭案上的銅鏡照了照。撿起案上櫻花木梳,梳理長發後,她拿起案上青色布條,固定好發髻。
等她起身,已是翩翩少年郎。
她一推開門,就看到比她高半頭的漠煙,正端著白瓷盆等在門外。
一見到蘇日辰出來,漠煙便得意道:“昨夜十郎說一定會起的比我早,看來十郎輸了。”
蘇日辰睨他一眼,就著盆中熱水濕了臉,而後朝正在院中劈柴的黑臉郎君喊道:“陳郎君,借住一宿實在太過打擾。在下和家弟要趕往西市,這房錢且算算吧?”
不等那陳郎君答話,一個身穿黑麻長裙的娘子挑著兩桶水,進了院子。
黑裙娘子放下扁擔,用袖袍擦去腦門的汗,揪著眼角的魚尾紋笑道:“不敢多收小郎君們的錢,加上昨晚的飯菜,這房飯錢一共是三十文。”
心裏正算賬的蘇日辰,一聽這話,愣了。
長安城最熱鬧繁華的地段當屬東市和西市。在東市和西市,出租一間屋子每日也不過二十文。加上昨夜她和漠煙不過吃了些米飯饅頭配鹹菜,怎麼就能超過十文錢?如今市麵上,五文錢一鬥米,官府規定壯丁標準口糧是“日二升,月六鬥”。她和漠煙兩個人一頓飯,最多不過兩升,這十文錢可謂是漫天要價了。
當下蘇日辰背負雙手,滿臉詫異:“娘子這價錢是否過高了?”
黑裙娘子將濕手在長裙上一抹,掰著指頭算道:“小郎君不是長安人,不懂咱長安的行情。聽聞近來邊關東戎進犯,人人都說要打仗,這米價啊——霍地就升上去了。妾身夫婿老實,昨夜不曾跟小郎君說好價錢。可妾身不曾多要啊,長安城裏的房子那可是寸土寸金,六十萬錢才能買一處一般的宅子。而妾身不過才要了小郎君區區三十文錢。您說多嗎?”
這三十錢跟六十萬錢一比,怎麼會多呢?
蘇日辰嘿嘿一笑,抬眼道:“娘子說的在理。可昨日在下進城來,打聽過房價和米價。娘子家這樣的房子,借住一夜多說七文,那飯食也不過六文,合起來最多十三文。娘子家也不是開客舍的,恁地比逆旅的價錢還要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