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宗吾的作品,其實並不是隻有厚黑,他在《迂老自述》裏說得很明白:
“我的思想,分破壞與建設兩部分,《我對聖人之懷疑》及《厚黑學》,是屬於破壞的,厚黑學,破壞一部二十四史,《我對聖人之懷疑》,破壞一部宋元明清學案。所著《中國學術之趨勢》、《考勤試製之商榷》、《社會問題之商榷》及《製憲與抗日》等書,包括經濟、政治、外交、教育、學術等五項,各書皆以《心理與力學》一書為基礎,這是屬於建設的。破壞部分的思想,淵源於我父,建設部分的思想,也淵源於我父。”
李宗吾最早寫《厚黑學》是在民國初年,在這篇文章中,李宗吾對於中國專製製度下虛偽的封建倫理和聖賢進行了無情的揭露和批判,把封建專製統治者給曆史糊上的仁義道德一把撕了個幹幹淨淨,不但如何,還把批判的利劍直指向“堯舜禹湯”等“聖賢”,聲稱聖人乃是厚黑徒的最高境界,是“厚而無形,黑而無色”,進入“無聲無嗅,無形無色”之境界。無論是從批判的力度還是深度,都足可媲美魯迅揭穿禮教吃人本質的《狂人日記》。從時間來看,李宗吾發表《厚黑學》是在民國初年,1912年前後,比1915年的新文化運動要早。而且新文化運動開始,對傳統文化的批判和反思已經成為一股勢不可擋的風潮,而在1911年前後的李宗吾,敢於以一人之力,挑戰一幹衛道士,其精神是可敬可佩的。
但是,又有多少人知道,當年,李宗吾先生著《厚黑學》是從反麵立意,實在批判“厚黑”,諷刺國民黨腐敗政府的官員。
盡管李宗吾對專製文化痛批不已,但卻絕對不是“憤青”,他對傳統文化的批判,恰到好處地停留在了封建專製統治者將諸子百家學說的歪曲粉飾和利用上麵,他本人對儒道法家都極為推崇,但是絕不迷信,這種精神在民國初年是極為可貴的,他的批判,恰恰與陳獨秀在新文化運動中對孔子所定的基調不謀而合,即對儒家思想的批判,並不是針對孔子本人,而是針對專製統治者對孔子原意的扭曲,包裝,粉飾的批判,也就是以“曆代帝國專製君主之護符”麵目出現的孔子。
李宗吾《厚黑學》中,有不少思想,具有進步意義。
(1)人性論
人性是善是惡,一直是諸子百家爭論不休的話題,李宗吾在《心理與力學》中,把人性善惡論統一了起來,他把人的心理和牛頓力學相比喻,把人心理層麵和牛頓力學中引力和距離成反比分類,得出了人的心理的親疏層次:自己、親屬、朋友、國人、外國人(不見得十分準確,反正大概是這麼個意思),人的行為關注總是從親近的開始,推而向外。他以小孩墮井為例,人見小孩墮井,會有憐憫的心思,那是因為人的關注是從自己開始,推而向外,越過了自己、親屬、朋友層次,推到小孩,於是產生了憐憫之心。如果是自己和小孩一起墮井,那當然先關心的是自己,哪裏還顧得上小孩。前一種行為被儒家看到了,片麵地發揚光大,成為人性善的起點,後麵的行為被法家看到了,成了人性惡的起點。應該說,這種思想,終於跳出了單純用孤立的證據來臆斷人性善和人性惡的窠臼,而把人行為的評價與具體的情境相結合起來,使人性不再是一種單純的片麵的東西,而具有了矛盾性和多麵性,在這種人性論的指導下,就承認了人的行為評價,受到時空評價者角度等多重因素的製約、空談人性的善與惡不具備有實際的價值。盡管這種心理力學不見得是完全正確的科學,但是對於中國人的文化心理結構,確實是一個很好的概括。
(2)厚黑學的行為主張
正因為人性的善惡,在不同的人,不同的情況和角度來看有著完全不同的評價,所以李宗吾的厚黑行為主張就有了依據——拋棄虛偽禮和義,把厚黑之道用於為更多的人謀福利。其中有這樣一段文字:
嚴世蕃是明朝的大奸臣,這是眾人知道的,後來皇上把他拿下,丟在獄中,眾臣合擬一奏折,曆數其罪狀,如殺楊椒山、沈煉之類,把稿子拿與宰相徐階看。徐階看了說道:“你們還是想殺他?還是想放他?”眾人說:“當然想殺他。”徐階說:“你這奏折一上去,皇上立即把他放出來,何以故呢?世蕃殺這些人,都是巧取上意,使皇上自動的要殺他。此折上去,皇上就會說:‘殺這些人明明出自我的意思,怎麼誣在世蕃身上?”豈不立把他放出嗎?”眾人請教如何辦。徐階說:“皇上最恨的是倭寇,說他私通倭寇就是了。”徐階關著門把折子改了遞上去。世蕃在獄中探得眾人奏折內容,對親信人說道:“你們不必擔憂,不幾天我就出來了。”後來折子發下,說他私通倭寇,大驚道:“完了,完了!”果然把他殺了。世蕃罪大惡極,本來該殺,獨莫有私通倭寇,可謂死非其罪。徐階設此毒計,其心不為不黑,然而後人都稱他有智謀,不說他陰毒,何以故?為國家除害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