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幾天,沈月春在書場告了假,坐上黃包車,奔跑在上海灘頭。她求熟人,跑報館,將楊月樓韋惜玉如何郎才女貌,佳偶天成;孫老人如何貪色逼婚,韋惜玉矢誌至死不改嫁等,耳聞目睹的情況,一遍又一遍地加以述說。說書人本來有“才,再加上她聲淚俱下的真情,聽到的人,無不為之動容。況且,她所提供的情況,正是報館記者求之不得的新聞。因此,用不著花錢通門徑,家家都樂意搶先報導。一時間,上海灘的許多報紙,象《申報》、《民言報》、《滬聲報》、《公義報》,以及《申江新聞》,英文《字林西報》等中外大小報紙,紛紛“誅筆伐。無不繪聲繪色、連篇累牘地,刊載“葉廷春逼嫁韋惜玉,孫老人強娶含苞花”的消息。有的疾言厲色,有的明罵暗譏。這幾天,走在大街上,充耳是報童的叫賣聲。他們把報上的奇題佳句,用嘹亮的童音,一條條高喊出來:“滬上特大奇聞:七十三歲老翁,逼娶十七歲妙齡少女!”
“古稀老翁羨豔葩--路人側目;妙齡佳人泣枯柴--滬申驚心!”
“女有奇誌,本應是青史高標,老生少心,看今朝名分塗地。”
“名花墮溷實堪憐,白發紅妝絕非偶。”
“問衰翁:橫生色心,天良何在?歎紅顏:遇齔官紳,孽海將沉!”
“嫩筍枯柴,有如此冰媒;雀巢鳩占,餘多少良心?”
“執迷不悟,寧忘減幾分罪孽;幡然改悔,庶幾積一點陰功!”
“如此無理逼婚,該打該夾,葉縣令自然知曉!”
歎息、憤懣、咒罵、譏諷,矛頭全都指向葉廷春和孫老人。這些諄諄規勸,都總希望孫老人天良發現,打消邪念,不再造孽!
上海灘新聞界的正義與良心!多少年間,都沒有表現出如此一致的慷慨和激憤。
每天,沈月春都把登載這類消息的報紙買回來,仔細閱讀。捧著這些伸張正義的文字,她一會兒愁眉頓開,一會兒熱淚漣漣。滿以為孫老頭即是木雕銅鑄,鐵石心腸,聽到這些直逼雲霄的譏罵、聲討、及規勸之聲,也會天良發現,饒過韋惜玉。使一雙遭難的夫妻,有朝一日,重續鴛盟。
沈月春沉浸在焦急的等待與祈望之中。
韋惜玉又被捉回了極樂裏。她絕沒想到,這次失敗的出逃,竟加速了噩運的到來。
此時,她完全明白了,自己早巳是“官媒擇配”的人。她與楊月樓的婚姻,已成為“非法”的往事。不但再無夫妻名分,即使前去探一次監,也是“有傷風化”的忤逆。更不要說陪著楊月樓坐大牢了。
如今,從頭到腳,她的一切,已經完全屬於花錢“聘”她的人。就象一頭被賣出的牲口,她的一切,隻屬於新主人。
她的“新主人”姓孫名思玄。此入,三年前已經“年逾古稀”。但至今眼不花,耳不聾,除了頭上的辮子大大向後退了一段,已經到了後腦勺上,高高的脊背有著微微的彎曲以外,說話聲音嘹亮,走路跺地有聲。什麼人見了,都說“頂多不過六十歲”。他自己木但不作解釋,還以老來少自慰。孫思玄祖藉南通。三十歲那年,巴結上了一個晉升的京官。那京官也姓孫,孫思玄便跟他“認了宗”做了他的“世侄”。從此,他成了孫姓京官的“本家”和親信。直到靠山告老歸田,孫思玄才結束了幕僚生涯。他選中繁華的上海灘,作他的第二故鄉。開始了半是休閡,半是商人的生活。他把大半輩子積下的銀兩,一半存入外國銀行,種鐵杆莊稼”另一半則拿出來開了一爿古董店。他有一手辨認古董的本領,更擅長於將假古董說成真古董,賣個比真貨還高的大價錢。會賺錢的人,個個會享受。借著山珍海味,尤其是阿芙蓉給他增添的精、氣、神,全部使在了年輕女人身上。十年前,他來上海灘“賦閑”對,即曾娶過一房老婆。據他自己說“是第三房。如今,那女人不過剛剛三十出頭,但他早巳覺得花蔫色衰,代替不了長三公寓的漂亮伢兒。這些年,“三房夫人”已經難得見上他一麵。
自從滬上發生了楊月樓的“誘拐案”他從各種報紙上得知,韋借玉是個“難覓難尋的絕色女子”立刻饞得心頭發癢。一心想奪過來,據為已有。等到聽說韋借玉要“發官媒擇配”的消息,他一個高兒從煙榻上跳到了地下。“狗娘養的!別看咱家的名號叫孫思玄,咱思想的一點也不玄!那小美人天生應該姓孫!”
為了捷足先登,他第一個向縣衙送禮求娉。
上海縣令葉廷春,曾因韋惜玉“咆哮公堂”氣得三魂出竅。正不知如何不露痕跡地“妥善”報複,聽說重金求婚的人是一個年逾古稀的老人,不由地撫撐大笑:“好哇,省了我的力氣啦,讓那賤貨拖上一捆幹柴淌受一番吧!”笑過之後,他一口應允了孫老頭的求娉。於是,韋惜玉便成了孫思玄的人。
孫老頭不愧是色情場中的老手。他深知,要在床上玩得滋潤痛快,身子底下隻能是塊棉花團兒。不料,搿娉回的女人,竟是頭野山羊,不定在什麼時候,要被她蹬幾蹄子,柢幾角!光棍眼裏揉不進沙子,他不是吃虧的人。嘻,性急喝不得熱粘粥,隻要法子對路,沒有馴服不了的野牲。放長線釣大魚!我給她個一阿莢蓉--鴉片的別稱。困、二誘、三哄騙。用不了多久,她的野性兒,不變成柔麵團兒才怪。到那時,自然由著爺的興頭兒玩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