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杯酒釋兵權”(3)(1 / 1)

老齊早就給他帶來口信——有些話是不好在信上說的,說這個陳抱帖是老孟以及前麵那個朱敦武手下的親信,又是中央“那一個”的女婿,老齊雖然在省委常委會上替他爭了一下,究竟敵不過人家的腰杆硬。哧!什麼“爭了一下”!他能想象得到老齊是怎樣“爭”的,至多輕描淡寫地說了他幾句屁也不頂的好話。這些老家夥,在“文化大革命”裏需要人保他的時候,會跟你稱兄道弟,打得火熱,一旦大局穩定了,官複原職,都各人管各人,自己保自己,生怕中央叫他“顧離退”下去,都七十歲的人了,還要跟老孟比個高低。好吧,這次你沒給我辦到,總還有你用得著我的時候哩!

權力是世界上最引誘人的東西,最迷人的東西。指揮別人和受人指揮,實行自己的主張和執行別人的主張,本質上可大有區別。這種區別在心理上、在感覺上、在極其微妙的情緒上都能體會得出來。權,要超出什麼房子、汽車、電話……多少倍。有權的時候,含辛茹苦,住草棚睡地炕也值得;一無權,住在高樓大廈裏又有什麼滋味?前些年,他還暗自慶幸過,與其在省委大機關當個像豆餅似的擠在中間的中層幹部,還不如到T市當個第二把手——“寧做雞首,不當牛尾”。T市過來過去的第一把手,什麼軍代表,什麼革委會主任,什麼核心小組組長,包括最近的伍錫貴,在他看來,全是一幫酒囊飯袋。事實上也是,T市的實權全掌握在他手上。他這個人雖然恃才傲物,不能容人,卻可以跟才能不如他的、對他言聽計從的第一把手搞好關係,尤其經過“文化大革命”,T市各工廠企業,各部局幾乎都有他的“戰友”,誰又敢不買他的賬呢?

但是,現在來了這麼一個陳抱帖!

他拿著報紙,琢磨來,琢磨去,覺得陳抱帖講的的確是條改革的路子。“難道我不會講這些話嗎?”改革也是一股風,一個潮流,一個“點子”,一個“節骨眼兒”。他是一向追風,趕潮流,想碰在“點子”和“節骨眼兒”上,闖出個名堂來好扶搖直上的。前些年,T市的政治風雲在他的操縱下,形勢比交易所的股票行情變化得還快。伍錫貴遭到群眾的不滿,病根子實際在他這兒。但是,前些年那些風好追,潮流好趕,“點子”和“節骨眼兒”好碰,隻要在中央文件、內部講話中找到那麼一字半句關鍵性的或帶暗示性的話,然後大做文章就可以了。“文化大革命”中間,有條確定不移的線——所謂“革命路線”——你照著那條“線”上的人講的話辦,保證沒錯。打倒“四人幫”以後,你叫我“大治”,我就“大治”,你叫我“大幹快上”,我就“大幹快上”,這些都是能以報表的數字來表現的。至於“清查”,那更是輕車熟路,抓這類清查、審查、批判人的運動,閉著眼睛都掉不進溝裏去的。因為在這類運動中,怎麼搞都是清查人的人、審查人的人、批判人的人有道理。

但是,現在來了這麼一股“改革”風,“精簡”風,這是要求實效的,要求在抖起來刷刷響的人民幣上表現出來的。要減人,要加錢。可偏偏他在這兩點上都動彈不得。虧損企業的負責人多半是他的“戰友”,動誰合適?那些笨蛋們搞運動有一套,叫他辦經濟管企業,叫他們賺錢,比教豬八戒繡花還難,學都學不像樣子!

正因為他不能那樣“改革”,他的副職地位也不允許那樣“改革”,因而對陳抱帖,對改革,對現在的一切都厭煩起來。最後,幹脆甩開了報紙,練起了書法。書法可以養氣。但這時他的筆鋒直打戰,一橫一豎都抖抖索索的,表現出了他胸中的不平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