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他女兒的那隻鳥兒嗎?它認出了白馬和騎手,因而想來尋求他們的保護嗎?——這些問題豪克想不清楚。“上!”他又喊道。白馬已舉起前蹄,準備重新狂奔。可誰知就在這一瞬間,風暴突然停了,四周變得死一般沉寂。這沉寂不過維持了一秒鍾,接著狂風便更凶猛地吹刮起來。然而也就在這一秒鍾裏,豪克耳畔驀地聽見嘈雜的人聲和驚慌的狗吠聲。他回頭一望村子,隻見在偷射下來的月光裏,一座座土丘上,一幢幢住宅前,人們正在已經裝得高高的馬車旁邊忙來忙去,同時,他看見另一些馬車已飛快地駛向高地上的教堂村。一些剛從溫暖的廄舍趕出來的牛羊的叫聲,也傳到了他耳朵裏。“感謝上帝!他們在救自己的牲口!”他心裏說,可接著,他驚恐地叫出聲來:“啊,我的老婆!啊,我的孩子!——不,不,洪水是淹不到咱們坡上去了!”
但這一切都隻發生在一瞬間,隻像一個幻影似的打他眼前一閃而過。一陣可怕的颶風號叫著從海上撲來,迎著它,白馬和騎手沿著陡窄的便道直衝上大壩。到了上麵,豪克猛地勒住馬。可大海在哪兒?耶維爾斯島在哪兒?堤外的海岸又在哪兒啊?——在他眼前唯有一道高過一道的浪峰,一條深似一條的波穀,爭先恐後,前推後擁,向著夜空狂嘯,向著陸地猛衝!浪峰的尖頭戴著白色的王冠,身體發出千百種怪聲,恰似世間的野獸全集合在一起齊聲嗥叫。白馬用前蹄蹴踢著地麵,鼻孔衝喧騰的大海噴著粗氣。豪克呢,卻突然感到,好像此時此地,人類的力量已化為烏有,黑夜、死亡、毀滅必將統治一切。
他定了定神,想起這是在漲大潮啦,隻不過他自己還從未見過它來勢如此凶猛罷了。他的老婆,他的孩子,她們都安安穩穩地坐在高高的土丘上,待在自己堅固的房子裏。可是他的堤壩——他胸中突然充滿了自豪——大夥兒所謂的豪克·海因大堤,眼下它就會向世人證明,堤壩究竟該怎樣建造才是!
可到底是怎麼回事啊!?——他來到新舊堤壩銜接的地方,發現他派在這兒護堤的那麼多人這時一個都不見了!他再往北朝舊堤上看,那兒本也安排了少數人守著,同樣一個人影沒有。他騎著馬走了一段,仍然碰不見任何人,隻有風暴的呼嘯和大海的咆哮,震得他頭腦發昏。他勒轉馬頭,回到新舊堤壩銜接處,視線掃過新堤的外側。很明顯,這兒的波浪要緩慢得多,也不那麼凶猛,仿佛麵前是另一個大海。
“它會站住的!”豪克低聲自語,同時好像笑了。可是當他的目光繼續沿著新堤移動,他再也笑不起來:在西北角上,擠著擁著,不停地蠕動著的,那是什麼?——毫無疑問,那是一大堆人!可他們想在那兒幹嗎呢?對他的新堤幹什麼呢?——不等腦子轉完,他已猛刺胯下的坐騎,白馬便馱著他疾馳而去。颶風是從側麵刮來的,幾次差點兒把他連人帶馬掀進圍地,隻不過馬和騎手都很有經驗,知道如何前進。豪克已經看清楚,有好幾十個人在一起拚命幹活兒,而且已在新堤上挖出了一道豁口。他猛地一下勒住馬,大喝道:“住手!住手!你們在這兒搞什麼鬼名堂!”堤長的突然出現,嚇得眾人停住了手中的工具。由於順風,他喊的話也給他們聽見了。外邊的風非常厲害,人經常被刮得踉踉蹌蹌的,所以工人們全緊緊擠在一起,他們全站在豪克左邊,答話的聲音給風一刮就散了,他隻看見有幾個人在拚命地向他打手勢,卻一點兒也不明白他們想告訴他什麼。他的眼睛迅速地打量了一下那道已挖成的豁口,然後再看了看腳下的水位。盡管這兒的堤坡平緩,潮水也漲得離壩頂不遠了,激濺起來的水花已經淋到白馬和騎手的身上。隻需再幹十分鍾——他看得分明——潮水就會湧過豁口,將這片新圍地,豪克·海因圍地整個淹沒!堤長向一名工人招招手,讓他走到馬前。“喏,快講,你們到底想在這兒幹什麼?”他大聲問工人。這人同樣拉大嗓門兒衝他喊道:“我們奉命掘開新堤,先生,以免舊堤崩掉!”“你們奉命什麼?”
“掘——開——新——堤!”“把圍地淹掉?——哪個魔鬼叫你們這樣幹的?”
“不,先生,不是魔鬼。奧勒·彼得斯委員來過,是他命令咱們幹的!”豪克氣得眼睛裏噴出火來。“你們認識我嗎?”他吼道,“有我在,奧勒就沒資格發任何命令!快給我離開,回到我派你們的崗位上去!”眾人遲疑著,他便驅馬衝進他們中間:“快給我滾,要不叫你們見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