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笑梅生氣地說:“這麼重要的事情,你爸爸直到今天早晨才告訴我。”
“可能爸爸也是才知道的。”
“不對。”馮笑梅反駁說,“起碼,他昨天晚上可以告訴我嘛。”
“昨天晚上?”小卉故作誇張地皺了皺眉頭,“我好像聽見爸爸到你房間去過了,他沒講?”
馮笑梅的臉刷地紅了。
是的,昨天晚上,耿若漁推門走進了妻子的臥室。自從發生了那件事後,這是他第一次進到這個屋子裏來。當時,馮笑梅已經洗過澡,正倚在床上看小說。她對耿若漁的到來有些意外。
耿若漁也不大自然。他在離床很近的一張椅子上坐下來,訕訕地說:“在看書?”
馮笑梅放下小說,抬頭看著他。同時,下意識地把被子向上拉了拉。這位妻子已經不習慣在丈夫麵前暴露身體。
耿若漁悄然發出一聲歎息。
“我們和好吧。”他說,“我知道,你也很痛苦。事情過去這麼久了,我們沒有必要再繼續讓它成為感情上的障礙,所以我建議把它忘掉,好不好?”
這是他平時極少使用、她也極少聽得到的一種非常柔和的語調,顯然,今天的夜晚他需要使用這樣的語調。他懂得在什麼時候、什麼場合使用何種語言、何種語氣,這使他無論在官場上,還是在私生活中,都顯得很有修養和風度。可是,馮笑梅一點都沒被他的這種語調所感動,相反,這使她感到虛偽和做作。她覺得虛偽隻能加大他們之間的距離,而做作隻能讓她反感。
他見她沒有響應自己的動議,苦笑了一下,又繼續說:“要是你想讓我再次向你道歉,那麼我就再說一次:對不起。盡管我已經說過不止一次了——你還想怎麼樣呢?你已經在如此漫長的時間裏懲罰了我,又屢屢用各種方式冷落我,我都默默接受了。我承認是我傷害了你,所以我等待著時間來彌合你的傷口,也等待著各種機會來表達我的懺悔。笑梅!你應該饒恕我了,讓我們重新開始吧。”
馮笑梅閉著眼睛,她感到自己快要哭了。這是女人的弱點,她們在幸福、悲傷、痛苦、歡樂、委屈、悔恨……的時候,都容易哭泣。哭泣中的女人顯得弱小和可憐,像風雨中無助的小鳥那樣,讓男人們無法不動惻隱之心。
耿若漁目不轉睛地望著妻子。他在等待她流淚,那說明他的話已經打動了她。他深深懂得,女人固守她自己的時候,防線就像銅牆鐵壁,但打破它的,常常隻要她自己的幾滴淚水,就足夠了。
耿若漁預感到妻子的淚水就要衝垮她自己砌起的情感的防線,他認為這對於他,當然是一個不錯的結局。可是,不知為什麼,他期待的淚水終於沒有流出。相反,他驚愕地看到,當妻子抬起頭來的時候,一雙目光竟然平靜如水,沒有一絲漣漪蕩漾。
“我要睡覺了。”她說。
耿若漁頗為失望,但他從椅子上站起來後,卻沒有立即離去,而是在屋子裏踱起步來。馮笑梅又拿起了小說,那是一部名字叫做《修女聖蘇爾皮西奧》的西班牙小說。很快,她又被小說的內容所吸引了,仿佛忘記了在房中踱步的丈夫。她安詳地捧著書,情不自禁讀出聲來:
“我用眼睛徒然地尋覓產生這一愛情悲劇的花園,尋覓那位貴族詩人的舊邸。多少歡樂的日子隱沒了!多少熱戀的情景消失了!多少情話、多少淚水、多少哀愁,都煙消雲散,永不複返了。”
馮笑梅這樣讀著的時候,心也被浸泡在傷感的情懷之中,一種懷舊的情緒便油然而生,便發起了呆。踱步踱得心焦的耿若漁趁機停下腳步,悄悄坐在床沿上,把馮笑梅的一隻手從書脊上拿開,握在自己的手掌之中。
馮笑梅倏地抖了一下。
“笑梅!”耿若漁輕聲呼喚著,聲音有些顫抖。
終於,淚水湧出馮笑梅緊閉的眼簾,像山泉一樣汩汩而流。
耿若漁調整一下坐姿,把馮笑梅輕輕攬在他的懷裏。馮笑梅不說話,也不睜開眼睛,可當他的手想伸進被子裏,觸摸她身體的時候,她阻止了他。
“別這樣。”她的聲音不高,但非常堅決。
“我要留下來陪你。”
“不。”她拒絕著,“回到你的房間裏去。”
“我們是夫妻。”
她冷笑:“夫妻?”
“對,夫妻!”他憤怒了,“我有權利……”
她忽地坐起來,麵對著他。被子滑落,露出她一片雪白的胸脯:
“你有權利幹什麼?”
耿若漁語塞。
“回到你房間裏去吧。”她不容辯解地說,“我們都需要時間。”
“可是,時間已經夠久啦!你想到什麼時候才能結束這種狀態?”
她用嘲笑的目光看著他,說:“你真想要結束這種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