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2)

共王二十年,隆冬,鎬京一片火海。

這一夜飄了雪,國師鳳岐散發披襟,站在高聳的觀星亭中,靜靜觀看腳下的廝殺與混戰。道童爬上亭子,聲音微顫道:“國師大人,慶侯已攻下大殿,陛下自焚。”

“慶侯素來對國師心懷仇隙,還請國師速速離宮。”道童勸道。

夜風習習,鳳岐的青絲飛散如霧。他緩緩回過身,淡淡微笑道:“童兒,你看這宮裏四麵火海,我還能逃到哪去?”

話音未落,嘈雜的兵刃聲與橐橐的靴聲就湧上了亭中。

為首的大官冷笑道:“妖道,你也有今日!待我挑斷你的手腳筋,獻給慶侯殿下!”

童子嗬斥道:“逆賊,你受共王陛下恩寵,卻暗中與慶侯勾結!今日你敢動國師一下,我與你拚了!”

鳳岐眼中倒映著宮中火光,流波回轉,他似是想到了什麼,驟然麵色一沉:“豎子,誰允你頂撞葛大人!”話音未落竟將他推下了山亭。聽著道童的驚叫,他心底歎了口氣,終於放下心。道童跟隨他多年,唯有此舉,才能助他逃脫一命。

隨即他討好地笑笑:“葛大人英明威武,貧道已教訓了那狗奴才,還望大人看在同朝為官多年的份上,饒我一回。”

姓葛的官吏陰惻惻道:“妖道果真心狠手辣,連多年的貼身仆從也下得去殺手!我若饒了你,天理不容!”

鳳岐了解葛演的為人,知道他越是求饒,此人便越要作踐他。他一生工於算計,這一次卻因慶侯失算,其中也有這個佞臣迷惑共王的緣由。思忖此番若要保命,唯有買個苦肉計給阿蠻,手腳筋斷了倒也事小。阿蠻正是當今慶侯陸長卿的乳名。

葛演果然獰笑,朝他舉起了刀……

陸長卿騎著青鬃馬飛馳在王城內,耳邊風聲呼嘯,鬢發齊飛。夜幕下的王城,宛若幽黑的磐石。多少年來這塊巨石一直壓在陸長卿的胸口。而如今殿宇焚燒,火光衝天,他方覺心中的氣第一次出暢快了。

慶國大將黃昇、洪彭在九霄寶殿外恭迎陸長卿下馬入殿。

陸長卿提著寶劍邁入殿中,仰首望著九級丹墀之上的寶座,心中忽然飄過一片複雜的思緒。

多年前他來朝拜,跪在階下,寶座上共王目中無人,肆意與旁邊陰沉木椅上倚坐的那人談笑風生。那人一身紫袍,顧盼生姿,驚豔懾人,雖是如此,他卻正是陸長卿此生最恨之人。

恨不得把他拉下丹墀,狠狠踐踏!恨不得讓他生不如死!

是故此刻,陸長卿總覺得這勝利中缺少點什麼。

忽然殿外一片騷動,昔日共王寵臣葛演大步走進,麵上洋洋得意,稟道:“慶侯殿下,微臣抓到了一個人,殿下得之,必然歡喜!”

“哦?什麼人?”陸長卿饒有興致問。

葛演一揮手,吼道:“帶他進來!”

殿外兩個士兵架著一個男人走了進來。男人十分瘦高,兩條長腿無力地拖在地上,烏黑的長發垂在胸前,不辨眉眼。

陸長卿見了他,渾身猛然一震。

他幾步奔過去,一把揪起那男人的頭發。男人被迫揚起臉,麵色蒼白,一雙黑得有些發藍的眼睛直勾勾看進陸長卿心底。

陸長卿素來淡漠無痕的臉,首次露出狠戾之色,“鳳岐?鳳岐!你終於落到我手裏了!”

葛演一旁道:“此妖道天理不容,對自己的貼身小道童都下毒手,微臣特地挑斷他的手腳筋,送來給殿下。”

陸長卿一愣,“他的手腳筋斷了?”說著低頭往下看,果不其然,男人瘦長的手腳都無力地垂著,蒼白的手腕上還沾著鮮血。

陸長卿一瞬心中百味陳雜,卻笑著挖苦道:“國師,你一向會算計,可曾算到自己有一天竟成了廢人?這也是你的報應!”

鳳岐費力地仰著蒼白的臉,彎起唇微笑:“慶侯說的對,確是我的報應。”

陸長卿一心想看他忿恨、看他崩潰的模樣,卻沒料到他竟然是這種態度。這樣的態度,根本不足以讓陸長卿盡興。他曾無數次夢到的複仇,現實中卻如此單調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