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薑寧(1 / 3)

天不亮,薑寧就鑽出熱被窩,打水洗臉。

修士很神氣,修煉卻很枯燥,小小年紀的薑寧,卻沒有一絲一毫的懈怠,也從不叫苦。

他時常覺得,人活在這世間,像是被麻繩牽引的木偶,不得已,總是要動的,哪怕凡人也好,修士也罷,都一樣的。

“不知道神仙們怎麼想的?他們老活著不死,不知道會不會厭煩?我之所以勤奮地修煉,是為了不讓父母失望?或者是為了修成神仙,試試做神仙的滋味,然後在高處看看這天地,看看有何不同?”薑寧也時常感到迷糊。

“這天真的就是天嗎?還是一片厚厚的大大的藍色的雲?或者是一口倒扣的藍色鐵鍋?”

每當抬頭仰望天空,薑寧就覺得自己是個煞有介事的白癡。

……

薑寧記得很清楚,母親走的那天,是大禹曆一六七年,中秋十四日,而父親走得那天,是大禹曆一六八年三月十八日。

說起他母親的去世,話就長了。

兩年前,夏王寒浞發兵攻打有虞國,有虞國西部大戰連天,百姓飽受其害,加上一年無雨,禾穀顆粒無收,實在是活不下去了,背井離鄉,流離失所。

薑寧和哥哥薑安跟隨父母,從有虞國康城郊外的村落裏逃到了蒲州城,而蒲州城城門緊閉,跟本進不去,不得已,在城外的大路上彙入了逃難的大軍,被人群裹挾著向北走。

逃難的人太多了,推著板車,背著孩子,挑著行李擔子,搭著包袱,還有男人牽著牲口,女人抱著嬰兒,小孩抱著雞鴨,老人拄著木棍;人人頭發蓬亂,臉上烏漆抹黑的,滿是愁苦之色,表情木然,如同一個模子所刻。

就這樣,數以萬計的人流離失所,沉默的走在逃難的路上,仿佛每個人都有滿腹的心事,周圍全是人,卻找不到訴說的對象。

時不時的傳來小孩的哭喊聲和大人的喝罵聲,還有嬰兒的哭聲,夾雜著牲口的嘶叫聲,在沉默的人群中顯得異常清晰。

……

那一年薑寧十歲,哥哥薑安十三歲。在薑寧的記憶裏,從那年開始,他的世界變了,他也變了。他的世界裏不再有安寧的村落和寧靜的田野,不再有綠綠的草坡和咩咩的羊群,一個快樂的牧童消失了,或者說不得已而長大了,沉默的像個男人,如同父親一樣。

他後來常常想:“活著的事,就是這麼猝不及防。”

那天是個大晴天,雖說是中秋時節,但在日頭下走的時間長了,夾在混亂的人群當中,被混合著汗臭味、尿騷味的怪味熏著,薑寧走得頭昏腦脹。

薑寧向父親討水喝,父親隻給了一小口,看著父母和哥哥幹裂灰白的嘴唇,薑寧沒再多要,沉默地像個趕路的小螞蟻一樣,一邊走,一邊看著茫茫的人的河流,心裏總覺得會有事情發生。

走了一個天,薑寧放佛走了一世那麼長,當太陽快要落下地平線的時候,心裏的不安越發沉重,看著天空,他有些慌張。因為那天的黃昏讓人害怕:

在天地相連的地方,夕陽染紅了天空,紅的妖異,紅的讓人心驚膽戰,仿佛大地騰起了血霧,血霧不斷地蔓延,染紅了整片天空。

天穹好似一張怪獸的巨口,人們都在這口中,隻要巨口一合上,都會被吞進肚裏。他覺得這很詭異,或者是他自己的想法很詭異。

當天漸漸暗下來,人們好像自覺遵守著某種秩序,三五成群地坐了下來,開始喝水吃幹糧。父親也發話讓一家人坐下來休息,從包袱裏取出兩塊野菜糠餅,掰成四分給全家人吃。

薑寧吃了半塊餅子,喝了一口水,靠在母親的肩頭,母親憐惜地撫摸著他亂糟糟的頭發,他覺得心裏安穩了很多,積攢了一天的困意襲來,隨即沉沉的入睡……

在父母的嗬護下,一個微涼還暖的夜。

……

少年人很少做夢,因為他們的心裏充滿了陽光,夢是暗夜的靈魂,很少置身於陽光之中。但薑寧十歲那年,中秋十四日的黃昏,他做了一個夢,一個噩夢:

“狼,狼群,是狼啊,快醒醒,醒醒,快起來,起來兒子……”

他看見母親憔悴枯黃的臉上滿是焦急的聲色,聲嘶力竭地衝自己大喊,然後覺得身子一緊,被一條有力的臂膀夾住,輕飄飄的飛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