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的修羅王城,處處張燈結彩,鮮紅色的燈籠和赤金色的戰旗從王城中最高的那一座殿堂掛到了最底部的修羅之城的大門口。城中的那一條條街道上隨處可見的,是身姿美好、容貌妖冶的修羅族美女,她們在身體上塗抹著從遙遠而神秘的乾達婆族進購來的珍貴香料,周身裹著迦樓羅族編織的輕薄紗衣,在光線照射下燁燁生輝,她們的發梢上、脖頸間、手腕處和腳踝邊點綴著由從聖脈之中開采出的寶石打造的精美飾物,一低頭一回眸便會發出幽美的響聲,叮叮咚咚,如清泉墜落。她們成群結隊地從街上嫋嫋婷婷地走過,時不時地向對著她們咽口水的來往的異族人報以嫵媚魅惑的笑,隻是一轉身的功夫,就把人的魂魄都給勾走了。
這是這座位於三十三座火山聖脈中央的修羅王城近千年來最為熱鬧的日子,因為誰都知道,那位阿修羅族先王與摩呼羅迦族的血統高貴的女子相結合之後誕生的小王子,阿修羅族未來的主人,剛一出生就受到了至高無上的神明的祝福與護佑的尊貴王儲,將在今天傍晚迎來他的成年禮,也就是八部之中公認成年的三百歲生日。慷慨爽朗而又驍勇善戰的阿修羅族君王,將在那座位於聖脈之巔的半神之殿外的廣場上舉行儀式並設宴,邀請其它七部的友族前來觀禮。
於是大膽奔放的修羅女子就迎來了她們一生中最盛大也最為重要的節日,她們紛紛穿上自己所能有的最美的盛裝,塗上芳香的膏粉,抹上最美的妝容,慢慢地向著山巔走去,像是對著山巔朝聖,又像是向著四方邀約——她們希望能夠在這樣的大日子裏,憑借自己的美貌吸引來到這城中的四方來客的注意,當然,如果那位為眾生所寵愛的年輕王儲能夠看自己一眼的話,那就更好了。
聖脈高達萬仞,最高處可達雲層,城中夜晚點起的燈火,就是凡人抬頭時看到的繁星。從山腳到山頂總共有七座巨大的城郭,象征著八部眾中居住在天地之間的七部——居於天上的提婆族不算——隨著風姿綽約的阿修羅族女子排著隊伍慢慢地上山,整座聖脈也漸漸地亮了起來,隨著裙擺飄揚帶起的香風,和著女子清脆悅耳的笑聲,一切的風景被漸漸凝聚縮小成五光十色的絲線,無數道發光的細絲編織在一起,將整座龐大的神山給漸次點亮,而當神山的頂峰亮起來的時候,今晚的主角,那名英俊而年輕的修羅族儲君,就該登場了。
可是沒有人知道,今晚的主角,修羅族的儲君此刻並不開心。
羅睺作為即將即位的儲君,此刻一個人坐在空空的大殿裏很是煩心,這周圍的一切慶祝與歡欣仿佛都與他無關,他隻看到了自己這些天來的受苦受難。為了這場典禮,他先是在神宮之中齋戒了整整三天三夜,餓得肚子咕咕叫,剛一被放出來,卻還不得清閑,又被傳喚著去見其餘七部來訪的長輩,與他們見禮。其餘七部的長輩,他自然是認識的,有不少在他小時候還曾經見到過,正是因為曾經見到過,所以羅睺更加地不願意去見。須知他從小就被灌輸著武力至高的理念,對力量有著異常的執著與追求,這當然不是什麼壞處,卻也使他變得囂狂暴躁,雖不至於目中無人,但對於其餘七部中幾個不司征戰的部眾,卻是打心眼裏看不起的,滿心隻認為他們是從事下等工作的人,不屑與他們為伍。他這樣堂堂的八尺偉丈夫,居然要向那些人禮敬,麵帶著微笑側耳聆聽他們對自己指手畫腳?好在這種刑罰馬上就要結束了,大典從開始籌備到現在,除了要在最後才會露麵的提婆族尊者,就隻剩下姍姍來遲的乾達婆族來使未曾見過了。
羅睺本以為今番可以逃過這一劫,不去與那從事歌舞行業的半神會麵的,按說那一族自從遷入了被迷霧籠罩的海中之後,就很少與他們幾部來往了,如今卻又要來瞎湊熱鬧。據說,他們一族的那位首領更是長年在人世間流浪,不知到底身在何方。誰曾想,正當羅睺鬆了一口氣準備歇著的時候,卻從遠方飛來傳信的雪翅鳥口中知曉,乾達婆王聽說友部那位受神明寵愛的年輕王儲近日將要成年,特地從不可名狀的“世界的盡頭”趕了回來,要送年輕的王子一件他所需要的貴重禮物。
那群喜歡裝神弄鬼的歌舞藝人能有什麼貴重的禮物呢?美女嗎?香膏嗎?還是準備當眾來一場歌舞表演?一個根本就不了解自己的人,又怎麼敢說一定能給自己一件自己需要的東西呢?他所有的那些都不是他想要的,在他看來,大丈夫就該拿起刀兵、帶領著部眾趕赴戰場,去進行那讓人熱血沸騰的戰鬥,又怎麼能沉浸在被胭脂水粉彌漫的溫柔鄉裏呢?
心中十分不耐煩的羅睺沒有想到,那位遠道而來的乾達婆使者帶來的既不是美女也不是香膏,更不是歌舞,卻又什麼都有——那是一場一碰就會散去的夢境,在之後的漫長歲月裏一直縈繞在他心頭,斬不斷亦忘不了,隻能在對過去的追悔和毫無希望的絕望中,度過沒有盡頭的漫長華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