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1 / 2)

葬禮完後的這個夜晚,是我有生以來所度過的最難熬最漫長的夜晚。這漫長而漆黑的夜裏,悲傷將我按倒在地,悔恨騎虎於我的身體。

我像隻蝸牛一般,背負著悲傷和悔恨的硬殼,朝著浩渺的空靈匍匐爬進,沒有目的,不見方向。

我蜷縮在床,睜大眼睛,又閉上眼睛,閉上眼睛,又睜開眼睛。閉上眼睛,想起的是新萍曾經的溫柔嫻靜和款款深情;睜開眼睛,閃現眼前的卻是她躺在靈堂中央的場景。她像股風一樣,颼颼地灌耳而來,微笑著,奔跑著,飄蕩著。她又像陣雨一般,颯颯地迎麵而至,言語著,哭泣著,徘徊著。我一動不動,宛如老年癡呆,身體好像就再也不屬於自己。我欲哭無淚,淚水好像再也沒那麼輕易而來。

時間一秒一秒地過去,而一秒與一秒之間,似乎隔著永恒。眼前的黑暗逐漸變得灰白,而填滿那灰白的空氣卻沉悶、潮濕,甚至凝固,我呼吸艱難,感覺已接近窒息。

我想象不出生和死的本質區別。生如像我,與死無異;死若像新萍,與生沒有差別。但我是活著的,我活在生的死亡裏;新萍是死去了,她卻死在了活的生活裏。生與死,本是對立的兩麵,現在卻成了生死交合的曲線。生裏麵,有著死;死裏麵,包含著活。

其實,新萍的死,或許我才是罪魁禍首。假如沒有我當初的朝三暮四和舉棋不定,新萍或許就不會做出下鄉的選擇。新萍的父親生日那天,如若我給她肯定的答複,或許她就不會痛下支教的決心。現在想來,新萍在父親的生日之前一定早有了下鄉支教的想法,她當時定是在猶豫,期待著我能給她一個明確的答案,可我沒能做到。如若在第一次探望她時,我能斬釘截鐵地將她帶回,或許事情的結局也不會是今天的結果。我相信了她的話,卻欺騙了自己的幸福。我與她在生的唯一最後的一次機會失之交臂。我沒能挽救新萍危在旦夕的生命。我甚至當時就有某種預感,卻沒能阻止悲劇的發生。

我想,我是有罪的,甚至於罪大惡極。我沒能挽救新萍的生命,還將她推向了死亡的深淵。我沒能忠誠於我們的愛情,還在愛情的眼皮底下玩著危險的遊戲。我扼殺了新萍的生命,褻瀆了我們的愛情。

我麵朝黑暗之中的審判之神,交代了自己的罪過。我麵對黑暗之中的正義之神,常跪不起。我舉起雙手屏息期待黑暗之中的懲罰之神,將我繩之以法。黑暗之中的諸神商議後宣判說,你活著吧,活著就是對你的懲罰……整整一周的時日,我關掉手機,拔掉電源,關上房門,足不出戶。我吃不下哪怕一丁點的東西,每天都隻是飲水充饑,卻從沒感到過饑餓。

爸爸即便舌燦金蓮,也沒法讓我開口說哪怕一句話。魏欣屈膝長談,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而我充耳不聞。新萍的父母連連探望,交替勸說,我仍充耳不聞。直至接到魏欣結婚的喜帖,直至他將喜糖迎麵摔來,甩手而說:你愛來不來,然後摔門而去。

我這才決定出去走走。

站身洗手間的鏡片前,我滿眼看著鏡中的自己,鏡中的我仿若撒旦重生,雙眼深陷,額骨暴突,胡須長得仿若四月的雜草,眼神空洞飄渺得不能聚焦,感覺脆弱虛空得命若懸絲。

我將自己好好地拾掇了一番,低眉順眼地站到爸爸的麵前時,他喜極而泣,邊笑邊泣道:“孩子,你想吃什麼,爸爸馬上就給你弄。你想吃什麼?”

我半天竟然不會說話,啞了好半天,才擠出聲來:“爸,我……我要吃……魏欣的喜糖!”

爸爸半天反應不過來,好一會兒才幡然醒悟,拍著腦門笑說:“哦,我知道了,我現在就去給你拿”……新年的一月二十八日,魏欣與許凡在市五星級的喜力酒店舉行了隆重的婚禮。本來魏欣堅持要我當他的伴郎,隻因新萍過世不久,而且我失魂落魄,全然沒了半點人樣,所以,我隻是以好友的身份參加了他的婚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