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士比亞在《暴風雨》中描述了這樣一個故事:公爵普洛斯彼羅被逐出米蘭公國,公爵帶著女兒米蘭達流落到一座荒島上,見到被妖魔拘禁的小精靈艾麗兒。公爵釋放了艾麗兒,以供自己使喚。後來艾麗兒幫助米蘭達嫁給了那不勒斯王子菲迪南。
珍妮和愛德華好比是那對美滿的情人——米蘭達和菲迪南王子,雪萊則好比是對他倆忠心耿耿的艾麗兒。在這一對幸福的情人周圍,一個純潔的的精靈滿可以自由飛翔。
雪萊和瑪麗為拜倫在比薩城找到了一所宅邸——朗法蘭奇宮。這所宅邸離他們的卡沙弗拉西寓所不遠,是城中一幢最華麗的空宅。瑪麗和威廉斯夫婦一起張羅著準備工作,很快就把古老的宅邸布置就緒了。時隔不久,泰蕾薩和她的父親魯傑羅伯爵先期到達,隨後拜倫也抵達了比薩城。拜倫奇奇怪怪的一家子,還同那些狗啊,貓啊,猴子啊,鳥禽啊……一起搬了進來。
泰蕾薩是個嬌小年輕、多情而又幼稚的意大利美人,因為拜倫不喜歡聰明的女子,所以這個可愛又有些傻氣的女子深得拜倫青睞。雪萊夫婦也很快地喜歡上了她。拜倫則因為他英俊瀟灑的外表、顯赫的爵位、富麗堂皇的排場和久揚在外的詩名受到了隆重的歡迎。
拜倫一搬進朗法蘭奇宮,雪萊就把他的那些朋友介紹給拜倫。接著,拜倫便選定一個每周設宴的日期,他建議所有的朋友在那一晚都應該沒有其他約會。很快,拜倫成了城裏那個小社交集團的頭麵人物,雪萊則仍是其中的道德楷模。人們登門拜訪拜倫是出於好奇和崇拜,到雪萊府上作客都是出於同情。
拜倫很快就得到了比薩城裏的英國僑民們的垂青,即使是最嚴謹的清教徒也原諒了這個冠冕堂皇的爵士的輕狂與奢華,因為拜倫把一種自負的英國虛榮心的縮影帶到了這個異國的國土上。人們對他是十分寬容的,他們認為拜倫要引起公憤的願望恰恰表示著最正統的敬意,拜倫對周圍一切的挑戰是謙卑的一種形式,相比之下,雪萊們對周圍一切的近似於冷漠的態度都成為一種冒犯。
雪萊被人們固執地拒絕了。雪萊在世俗場合中,很自然地表現出一種厭煩情緒,而且總是讓這種情緒溢於言表。他偏重於“精神”,更相信“贖罪”。他的頭腦中總有一個完美的幻象,因而認為人總會有完美的時候,這種信念促使他不能安於現狀而要不停地追求。雪萊離世俗的、現實的東西越來越遠了。
雪萊每天很早就起床,閱讀歌德、斯賓諾莎的著作,直到中午。然後到他喜愛的一片鬆林中寫作,直到黃昏。然後在夜晚寧靜的花園裏散步。雪萊喜歡自己營建的自得其樂的氛圍,可是瑪麗卻不喜歡。瑪麗一直渴望有眾多的朋友,有一個社交集團,在遠去的日子裏,她也的確體味到這種朋友相聚的快樂,所以她現在也希望宴會、舞會被人邀請。
可是人們拒絕了雪萊,自然也會拒絕瑪麗。曾經,為了改變一下公眾的形象,瑪麗試著去參加由英國聖公會牧師主持的祭儀。但牧師一邊講經抨擊無神論者,一邊盯著瑪麗,以致於她漸漸意識到自己作為雪萊夫人的尊嚴是不允許她再去參加這種宗教儀式的。
在雪萊看來,那些令人煩惱的社交,那些喧鬧的晚宴和舞會都是十分庸俗的。很早以前他就認為輕佻是有罪的,是該受到鄙視的,現在,他對於這一切輕佻浮躁的東西更是深惡痛絕,他甚至無法隱藏他對於瑪麗那種流於世俗的反感。為了避開瑪麗頻頻的抱怨,他經常去威廉斯夫婦家,他覺得在那裏,他才能找到那種他所需要的和諧溫柔的氣氛。
愛德華性格開朗,為人慷慨且光明磊落,珍妮嫻靜文雅,性情溫柔而且聲音柔美。珍妮很愛唱歌,也很會唱歌,她那動人的歌聲常常使雪萊忘記一切悲哀的記憶和家庭的不和。似乎是很久以前,當哈麗艾特因為不忠而深深傷害了雪萊的時候,是瑪麗那美麗聰明的麵龐和海誓山盟的諾言給了他快樂的心情和嶄新的希望。現在,好像舊夢重現了,當瑪麗因她無法克製的妒忌心和流於世俗的婦人情趣使雪萊有些厭煩的時候,平和嫻靜的珍妮給了他寧靜的心情和美好的心境。
漸漸地,他喜歡在珍妮周圍冥想一個完美的不朽的形象,就好似那一年為埃米莉亞營造的幻象一樣。這個形象無疑是他一直追求的,是他一直深愛著的。隻不過,雪萊已不再像以前那樣,認為有必要摧毀一切再予重建,或者非拋下瑪麗帶走珍妮不可。珍妮的丈夫是正人君子,他願永遠作這個男子光明磊落的朋友。瑪麗是心地善良、美麗聰穎的女子,他決不會輕易傷害她的感情。他愛珍妮,但隻是一種無望的愛,是毫無欲念的柏拉圖式的戀愛。雪萊在《給珍妮,並贈吉他》中寫道:
是艾麗爾致意米蘭達:
拿去這音樂的奴隸吧;
為了它(就是您的仆從)
請在這樂器上,盡可能
教這隻心悅的精靈放歌,
因為隻有您能使它快樂,
直到歡樂過於豐富,
難以承受了,變為痛苦;
……
威廉斯夫婦有一個特別的朋友:愛德華·特裏勞尼。他當過船長,也當過海盜,29歲就隨船到遍了世界上所有的海洋,如今又加入了比薩城裏這個小小的英國僑民團。
拜倫的詩他全讀過,並且能大段大段地背誦《恰爾德·哈羅爾德遊記》和《海盜》的章節。不過,相比之下,他更喜歡雪萊的詩作。特裏勞尼初見雪萊時十分驚訝,他不能相信一個被人視為天才的堂堂男子漢,一個在英國被當作魔鬼深受排擠、被大法官剝奪為父權利的叛逆者,竟有一張溫和清秀的富有女性氣質的麵龐。雪萊也十分欣賞特裏勞尼黝黑粗獷的模樣和他動人的髭須。很快他們就熟識起來,不再拘泥,變得落落大方了。
第二天,雪萊帶著特裏勞尼去見拜倫。特裏勞尼和所有的人一樣發覺拜倫身上有著天才所具有的堂堂儀表,但他的談吐卻十分粗俗。他覺得,拜倫似乎是在扮演一個浪蕩子的角色。下午,他們三人一起去騎馬散步。之後又在他們歇腳的客棧後麵的空地上練習射擊,三人的槍法都不錯,不相上下。在歸途中,他們又一起談論詩歌的韻腳,特裏勞尼在這方麵的知識很豐富,兩個詩人都很欽佩他。
拜倫和雪萊與大部分藝術家一樣,他們創作的目的常常是為了宣泄或者是自我安慰,如果讓他們直麵嚴酷的現實,離開那賴以擋風蔽雨的心靈小屋,他們可能無法生活。因此,像特裏勞尼這樣一位有著豐富生活閱曆,又具有實幹精神的人,在兩位舞文弄墨又富於幻想的詩人眼中便成了非凡的人物。雪萊想當一名水手,因而經常向特裏勞尼請教航海方麵的知識,並且和他一起趴在阿爾諾河岸的沙地上描繪船的龍骨、船帆和航海圖。拜倫則更想成為一名海盜,因而也想在特裏勞尼那兒學到一些真正的海盜的習慣。他們三個人常在一起騎馬,散步,聊天,彼此之間也和諧自在。
特裏勞尼以他敏銳的洞察力和直覺對拜倫和雪萊分別作了評價:
拜倫是幸運的,他擁有財產、爵位、才華、容貌、榮譽……但是,凡是稍為果斷些的女子都能製禦他。拜倫多變,他對自己的信念連兩個小時也堅持不了。
雪萊好強,他把自己裹在堅實的核桃殼裏,投進阿爾諾河中,橫在那兒,甘當中流砥柱,頂住洶湧的急流,執意不肯讓河水把他衝走。雪萊有堅定的信念和一套自成體係的理論。
雪萊和拜倫都不了解世人,雪萊過於熱愛世人,而拜倫卻對他們愛得不夠。
雪萊身上最可怕的東西,就是他毫無自我保存的本能。在現實生活中,他無法使他的思想在社會上占主導地位,他的作品不能暢銷,他的家庭生活又總遇到不幸,但他看上去並不很痛苦,因為他總生活在自己的夢幻世界中。對他來說,死亡想必就像是從惡夢中清醒過來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