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行進在一條應該是野獸出沒的小徑,原始熱帶雨林急劇的陰暗下來,幾十米高的大樹組合成一片深深的海洋,我隻能如同魚兒一樣在海底潛遊。真可笑,在並不遙遠的山下,視野的錯覺竟然會讓我把它們看出僅僅是不高的灌木。
人生豈不也經常發生這樣的錯覺!
當我感到腳下的土地不再陡峭,開始漸漸平緩下來的時候,手表的指針已經顯示是下午3點了。這裏全是葛藤纏繞的大樹,每一棵大樹都能占地一畝以上,由上百種甚至數百種植物攀附,茂密的枝葉把天空遮蔽成另一個世界,下麵一片昏暗,猶如漫漫黑夜。我像是被隔絕在一座陰森森的教堂內,苦苦地思索著那棵神奇的小枯樹應該在哪裏?
沉重地,我坐在了鋪滿腐葉的紅土地上,背靠最粗大的一根樹幹,思緒朦朧了。猛然,潛意識爆發,既然灌木叢是原始熱帶雨林,那麼,高揚在原始熱帶雨林之上的小枯樹也應該被成倍地放大,它隻會是一棵更大的樹,一根擎天巨柱!我站起來,搜尋著,並且斷然發現,冥冥之中讓我背靠的樹就是這峰頂最大的一棵,它有5個人也抱不過來的樹莖,有巨蟒一樣拱起的氣根,仰頭望去,無數寄生植物將上麵密密實實地掩蓋起來,正所謂遮天蔽日,最終驗證這棵大樹是小枯樹的是它沒有了生機的殘存樹皮和裸露出來的木質。那不多的幾塊樹皮似乎有被火燒過的痕跡,而木質部分更是有一塊塊碳化遺留,用指甲使勁摳了一下,沒有任何柔嫩的感覺,更沒有汁液淌出,毫無疑問,這是一棵死亡的植物!
本來想和小枯樹合影的念頭隻能放棄,遠距離眺望和近距離觀察居然有如此天壤之別,這似乎給了我什麼啟示。不過,膚淺的思考無論如何掩蓋不了我深入了原始熱帶雨林和明白了小枯樹原來是大枯樹的興奮,因而,冥想片刻之後,用了不到4個小時,我就沿著山間流淌的溪水回到了山寨。
好客的山民為我這遠道而來的客人殺了一條黃牛,月亮升起的時候點燃了篝火,大碗喝酒,大塊吃肉,大聲歌唱,大膽(需要半裸)舞蹈,我感謝這裏的人們保護了原始熱帶雨林,感謝那神奇的小枯樹把我引入了追逐的夢想。沒想到,聽了我的感謝,山民們都露出了嘲笑的意味。我不解。
這時,一個拄著拐杖的老頭來到了我的身邊,以族長的身份讓我不要反感他的鄉親們善意的嘲笑,因為沒有原始熱帶雨林了,早在幾十年前就沒有原始熱帶雨林了,起碼在他們山寨周邊上百裏,原始熱帶雨林隻能是記憶了。我花費了6個多小時攀登的山峰曾經被開墾過,不過那不是山民的自願,而是被組織的外來人所為,山民們不會砍光自己的家園,因為隻有原始熱帶雨林才能夠給人們水源、野菜、肉食和藥物。所幸的是,那些外來人最終一無所獲地離去了,大自然嗬護著山民,40多年的光陰,讓次生林又繁茂地生長起來。至於山頂上那棵枯樹,原本是留在那裏為勞累的人們遮擋太陽的,然而,獨木難活,雷雨中,被閃電擊中,死去,又活過來,而後,再次被擊中,再死去,繼續活過來,反複數十次,終於無法複蘇,成為了頂天立地的雷擊木,雷擊木的特點是,原始熱帶雨林中最高大的一棵,再強烈的雷電也不會讓它燃燒,不會使它化為灰燼,它會世世代代站立在那裏,除非有惡人把它砍掉,不過,山民們會用生命捍衛它!
雷擊木—這個詞彙頓時震撼了我,它沒有成為原始熱帶雨林的守護神,但它是原始熱帶雨林消失和次生林繁茂的見證者,它告訴了人們,隻要人類還有一點仁慈,大自然就會把自己無私地奉獻給人類的子孫後代,可是,人類的仁慈在消亡之後能夠再複蘇嗎?
我沒有勇氣永久地留在雷擊木的邊上,在我終將離去的時候,回頭張望,山頂上,還是那棵小枯樹,在遙遠的天際一動不動。然而,我明白,那是一棵巨大的雷擊木,它更是一座原始熱帶雨林的紀念碑,還是一個堅如鋼鐵的生態環境標本,人類與自然關係的千秋功罪,自在它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