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恒路，晚上十點，車少人稀。
易彥隨手打開車內音響，一段打擊樂猛然爆炸開來，他眉頭一擰，“啪”的一聲關掉旋鈕——這種節奏激烈的音樂從來不是他的口味。
雖然不是他的口味，偏偏這張光盤，他一直沒想過取出來。
易彥意識到這個問題，手指在方向盤上煩躁地敲了兩敲，眼底一片陰沉。如果決定放手，就應該決絕徹底一些不是麼？
他皺著眉，不顧正在開車，探手把那張光盤取出來，狠狠掰成兩半。
光盤發出“哢嚓”一聲脆響，就此告別人世。
易彥把碎片隨手扔在副駕，可是下意識地，又總用眼角餘光去掃。每掃到一次，他心情就更敗壞一分：那兩半碎片，冷冷反著光，像是對他的嘲諷，淩厲尖銳，又仿佛在提醒他——被破碎與割裂的，豈隻是一張光盤？
靠近小區，大概是路燈壞了，車窗外一片漆黑，將車廂內的壓抑與寂靜襯托得更加難以容忍。
易彥心裏一陣陣煩躁上湧，不由抬手揉了揉額角，誰知手還沒放下來，就看到車前一道人影，搖搖晃晃撞上來，他一慌，忙去踩腳下刹車。
車子堪堪停在那人前麵，車頭已經挨到了他的身體，十分僥幸。
車燈刺眼，那個人一手按在車子前蓋上，一手抬起，遮住眼睛，身子還有些踉蹌，顯然，是個醉漢。易彥隻覺一口怒氣衝上心頭，他開門下車，正要斥責，那人已將胳膊放下來，“彥。”
易彥怔了怔。他的怒火仿佛被按了“暫停”，可是“暫停”之後，易彥更加憤怒，憤怒中還夾雜著說不出的後怕。他忍不住，對著那人怒吼出聲：“你瘋了？找死嗎？我來不及刹車怎麼辦？！”
尹冬被易彥這一吼驚回幾分心神，他避過光線，勉強能辨識出易彥輪廓，他皺眉看著，仿佛不明白易彥為什麼發怒。
又被易彥握住肩膀一陣搖晃，尹冬才多少回過神來，麵色委屈，“我大，大老遠就跟你打招呼了，你一直，嗝，沒看到……”
“廢話，天這麼黑，我怎麼看得到！”易彥恨不能在他耳邊大吼。
“行了，大律師，你，你上庭時的冷靜勁兒哪去了……”尹冬說著，再次打了個嗝，身子也靠向車門，才勉強站穩。
“你又喝酒了？”
“喝了，一點點。”尹冬有些底氣不足。他身高也近一米八，這會兒垂著頭站在易彥麵前，卻好像比他矮了許多。
“彥，不請我，上去坐坐？”尹冬眼神迷離，有些無賴似地開口問。他確實喝了不少酒，但也沒醉到他表現出的這種程度——酒壯慫人膽，如果沒有喝酒，他恐怕不能做出現在這番舉動。
“你有事嗎？”易彥的聲音已恢複冷靜自持。尹冬眼色黯了一黯，即使借助酒意，他仍然感覺尷尬。
“我搬出去那天，你不是說，隨時可以回來？”——尹冬說完，真想賞自己一耳光，這句話怎麼就自己冒出來了？看來是真醉了，他暗自懊悔……
“此一時，彼一時，尹冬，我收回那句話。”那時，我以為隻是暫時分開而已。那時，我以為你隻是忽然任性，緩一緩就會回心轉意。那時，我怎麼猜得到你要結婚……
我怎麼猜得到，這種生活你已經厭倦，怎麼猜得到，我已經不值得你留戀？
“哈，你們做律師的，果然冷酷無情。”尹冬努力擠出一個混不在意的表情，隻是嗓音有些沙啞，尤其是那一聲笑，他自己聽了，都覺得難聽。
易彥往後退一步，拉開些自己與他之間的距離，“你喝醉了，趁早回家吧，好走不送。”
他說完，開車門，擰鑰匙，發動汽車揚長而去。
這幾個動作一氣嗬成，毫不滯澀，隻是他攥方向盤的手有些發白，十個指頭像是要把方向盤掰爛。
說到冷酷無情，誰才是道行最高深的那個？尹冬，你放棄了，憑什麼我不能放？
車子開進小區，他終於還是忍不住，抬頭看了一眼後視鏡——車後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到。
因為看不到，易彥覺得鬆了一口氣，卻又有些頹然。
……
尹冬站在原地，無聲笑了片刻，直笑到腮幫子發酸，才想起這裏黑暗無人，是哭是笑，都不會有誰置喙。
可惜，他此時既不想哭，也不想笑，臉頰麻木，心頭空空。他望著易彥的車子開進小區，開下停車場，直到再也看不見，才收回視線，拖著腳步往前走去。
走了片刻，尹冬才發現自己仍在禦苑小區左近徘徊。他覺得自己迷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