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出玉門關,便是萬裏漠土,極目眺去,一眼望不到盡頭的塔克拉瑪幹沙漠,到處是一片蒼茫渾厚的黃,在灼烈的煌煌日色映襯下,宛如一片毫無生氣的煉獄火海朝著天際深處鋪展開來。
沉悶燥熱的空氣裏,除了那無休無止的風沙蕭蕭索然外,就隻剩下了窒息壓抑的靜默與荒涼枯寂的灰敗。幹裂的風卷著粗糲的黃沙旋舞直上蒼穹,絞動了九霄之上的厚密雲層,在藍澈得幾乎透明的天幕下緩慢地移動著,渾黃的戈壁大漠因而也被投下了巨大的陰影。
然而,就在光影搖曳間,漫天的沙霧好似突然被劃開了一道淺淺的豁口,一連串淩亂的駝鈴聲從天地的盡頭緩緩地飄蕩而來,聲音卻是漸行漸近。遠遠地,依稀可見,有一支上百人的駝隊在異常艱難地攀爬上一座足有十丈高的沙山頂部後,終於在渾黃一體的風沙裏露出了模糊的輪廓。
那是一支滿載貨物的中州商隊,在敦煌完成最後一次休整補給後,便由玉門關出行西域,可他們卻沒有沿著絲綢之路已有的路線西行,而是偏偏選了一條最為艱險難走的捷徑——從塔克拉瑪幹沙漠的腹地橫穿而過。
精通沙漠的引路者帶領著這一行人沿著已幹涸的古河道向著荒蕪人煙的大漠深處行進,在遭遇了連日的劇烈沙暴後,長途跋涉的人們已經疲憊到了極點,各個無精打采地耷拉著腦袋,七倒八歪地斜在了駝峰裏麵。隻有領頭的那隻駱駝上,引路者一直凝望著前方,時不時地挺直了身子四處尋找著什麼。
“看……看啊,是綠洲,大家快跟上啊,有水喝了”,窩在駝峰裏的引路者忽然坐起了身子,直望著前方那座高大的沙丘後隱隱露出的一角綠意,興奮地扯著嗓子大叫。
已經被熱氣烘烤得失去活力的眾人聞聲,紛紛昂起了頭,萎靡不振的眼眸中突然燃起了異樣的神采。隻見前方海浪似的沙丘連綿起伏一直湧向天邊,其中卻有一座格外高大的角錐形沙山突兀而起,山尖之上探出了一抹似有似無的火紅,宛如熔爐中那點點肆無忌憚跳動著的淬焰甚是惹人注目。
那是……那是……胡楊林,好大的一片胡楊林。
眾人激動得歡呼雀躍,輪起了鞭子,拚命地抽打著駱駝,恨不得能長出一對翅膀直接飛身跳進林中那甘甜清涼的海子裏麵,鯨飲吞海地狂喝一統。所有的牲畜都被催得小跑起來,駝鈴聲急促零亂地淹沒在呼嘯而過的風中。
在連續翻過數個高低起伏的沙丘後,眾人終於狼狽地爬上了角錐形沙山的頂部,一眼俯望而下,沙穀中大片大片的胡楊林在灼灼日光的照耀下仿佛燃燒的火樹紅花一般紅彤彤得奪目燦爛,一潭碧波嵌於林海之中,被烈日漫天匝地投下的金光烘托得雲蒸霞蔚,即使站在沙頂之上,依然能夠感覺到水氣氤氳撲麵,舒爽宜人。
眾人迫不及待地翻身跳下了駱駝,連滾帶爬地下到穀底,撲到湖邊就是一統牛飲。
近瞧這由巨大沙山圈成的穀底處竟是片闊達百丈方圓的平地,四周由密密層層的胡楊林圍攏,居中較窪之地有幾汪聚水相連彙成了湖泊,倒映著碧空浮雲,澄藍如鏡,湖底的沙漬清澈明透、一眼便可望穿,可見是人跡罕至。而微風撼動紅葉,滿樹的輝煌溢芳曳落於光潤起伏的水麵上,襯以那隨波逐流的飄零落葉、漱玉清流,宛若人間仙境一般。
“沒想到,大漠深處,竟然還有這樣的好地方。”這一群商旅中最後一個下到穀底的是個頗為年輕的文弱書生,一手挽著駱駝的韁繩,並不像其他人那樣急於取水,而是興致盎然地牽著駱駝四處欣賞起周圍的景致來。
“小子,你是第一次入大漠吧”,老練的引路者蹲坐在湖水邊,一邊給自己幹癟多日的水囊灌滿水,一邊順著聲音的方向扭過臉去,然而,令他吃驚的是,眼前這個年輕人雖是一身落魄書生打扮,但從頭到腳卻是幹淨整潔,甚至連衣角袖口都是一塵不染的。要知道,他們這一行人已經在大沙漠裏長途跋涉了近一個月,別說是洗漱整理,就連睡上一個好覺都是奢求,個個全都是蓬頭垢麵,邋裏邋遢。